第84章 思想波动

　　东侧山脊突然伸出的灰布旗和那声意味不明的唿哨，如同冰水泼入油锅，瞬间将刚刚被凌云强行压下的内部纷争炸成了高度警惕的一致对外！所有争论、迷茫、悲观都在这一刻被求生的本能暂时覆盖！

　　“隐蔽！准备战斗！” 凌云低吼一声，瞬间卧倒在一块岩石后，驳壳枪口死死锁定那面摇晃的旗子。石头、赵德厚等人也迅速分散找好掩体，仅存的几支还能响的枪齐刷刷指了过去。窝棚里的伤员被迅速转移到更安全的角落。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心脏狂跳的声音。每个人都在猜测那面旗子的意图——是土匪的挑衅？是诱敌的陷阱？还是…别的什么？

　　那面灰布旗子摇晃了大约十几秒后，突然又缩回了树林里，消失不见。紧接着，山脊那边传来几声模糊的、似乎刻意压低的吆喝声和远去的脚步声，很快便彻底恢复了寂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等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再无任何动静。

　　“妈的…耍我们玩呢？” 石头咬着牙，低声骂道，紧绷的神经却不敢有丝毫放松。

　　赵德厚脸色阴沉：“是在试探？看我们反应？还是黑吃黑前的踩盘子（侦察）？”

　　无论哪种可能，都意味着极大的危险。这个藏身点已经不再安全。

　　凌云缓缓站起身，眉头紧锁。土匪的异常举动像一个谜团，但眼下更紧迫的，是必须趁外部威胁暂时缓解的间隙，彻底解决内部的思想危机！否则，敌人还没打过来，自己就先垮了。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惊魂未定、脸上重新被恐惧和迷茫占据的士兵们。他知道，光靠之前的怒吼和情感煽动是不够的，必须有理有据地打破他们的幻想，指出唯一现实的出路。

　　“都过来。” 凌云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走到窝棚间相对开阔的一片空地上。

　　人们迟疑着、相互观望着，慢慢聚拢过来，围成了一圈。气氛依旧压抑，但争论的火药味暂时被外部的惊吓压了下去。

　　凌云没有站在高处，就站在众人中间，目光从一张张年轻的、苍老的、伤痕累累的脸上缓缓扫过。

　　“刚才，有人说，想散了，想回家了。” 他开门见山，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觉得走投无路了，看不到希望了，想各自去找条活路。”

　　田小栓等几个之前发声的士兵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看他。

　　“我想问问大家，” 凌云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如同沉重的磐石，“你们觉得，现在散了，脱下这身军装，就能活吗？”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开始条分缕析：

　　“第一，活路在哪里？南京？上海？苏州？这些大城市和小鬼子重兵把守的交通线，你们过得去吗？就算过去了，城里现在是什么光景？是鬼子的天下！是汉奸特务横行的地方！没有‘良民证’，没有保人，你们这些外地口音、身强力壮的年轻人，第一时间就会被抓起来！当作中国兵、当作反抗分子枪毙！或者抓去挖矿、修炮楼，活活累死折磨死！”

　　他的话冰冷而现实，撕碎了很多人内心深处那点侥幸的幻想。

　　“第二，回老家？” 凌云看向周老丈，“周老丈的村子就在眼前，是什么下场？十室九空！这样的村子，江南江北有多少？鬼子、伪军、土匪…谁会放过一个看起来有点力气的壮劳力？谁会相信你不是逃兵不是‘乱党’？回去了，是能种地还是能做生意？等待你们的，很可能不是家人的团聚，而是又一次家破人亡，甚至给仅存的亲人招去灾祸！”

　　周老丈在一旁默默擦着眼泪，他的存在就是最血淋淋的证明。

　　“第三，” 凌云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冷峻的嘲讽，“就算你们运气逆天，躲过了所有关卡盘查，侥幸回到了已成敌占区的老家，隐姓埋名活下来了…然后呢？眼睁睁看着鬼子在我们的土地上作威作福？看着乡亲父老被欺压奴役？你们手里的枪，是烧火棍吗？你们身上弟兄们的血，就白流了吗？！”

　　连续的质问，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解散回乡的幻想，被残酷的现实一层层剥开，露出其下几乎必死的结局和屈辱的未来。

　　很多人脸色惨白，冷汗直流。他们之前只想到了眼前的绝望，却未曾细想“散伙”之后那更加可怕的深渊。

　　看着众人被现实冲击得哑口无言的样子，凌云话锋一转，语气从批判变为引导：

　　“我知道，大家觉得跟着我走，也是死路一条。弹尽粮绝，伤员累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看不到希望。”

　　他承认了目前的绝境，反而让他的话更具说服力。

　　“但是！” 他猛地一挥手，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条路，和散伙等死，有本质的区别！”

　　“区别就在于，我们手里还有枪！我们心里还有仇！我们这些人抱成团，就是一把尖刀！哪怕再钝，也能从鬼子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我们现在是很难，但为什么难？是因为我们还在战斗！鬼子才会不惜代价追剿我们！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让他们疼了！怕了！”

　　他的眼中燃起火焰：“我们现在缺的，不是一个安全的家，而是一个明确的方向和真正的力量！”

　　“单靠我们这两百号残兵，确实很难成事。我们必须找到真正的抗日主力！找到能带领我们真正打击鬼子、光复河山的力量！”

　　“主力？” 李秀才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光，“队长，你是说…？”

　　“没错！” 凌云重重肯定，“鬼子虽然暂时猖獗，但我们中国没亡！华北、华中、华东，到处都有坚持抗战的部队！尤其是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我早就听说过，他们在敌后广泛开展游击战，建立根据地，深得民心！他们才是真正坚持抗战到底的力量！”

　　他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提出了目标：“我们要跳出鬼子的包围圈，想办法找到他们，加入他们！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摆脱这种被动挨打、四处流亡的局面，才能真正发挥我们的作用，为死难的弟兄和同胞报仇雪恨！”

　　这个目标，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点亮了一盏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指路明灯！

　　从绝望的流亡，到有目的的寻找；从孤军奋战，到投奔主力。凌云的分析和提出的目标，为这支濒临崩溃的队伍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虽然前路依然充满艰险，但至少，不再是完全的黑暗和迷茫。

　　赵德厚猛地一拍大腿，激动道：“对！找主力去！跟大部队汇合！跟着能打鬼子的队伍干！老子早就听说北边朱毛的红军…现在是八路军，厉害得很！”

　　石头也眼中放光：“队长！你说得对！散伙是死路一条，找到主力，咱们就能重新站起来打鬼子！”

　　就连之前动摇的田小栓，也羞愧地抬起头，咬牙道：“队长…我…我错了！我不该想着当逃兵！我跟你走！找主力去！死也要死在打鬼子的路上！”

　　“对！找主力去！”

　　“跟着队长！”

　　“跟鬼子拼到底！”

　　求生的本能和复仇的火焰被重新点燃，并找到了正确的方向。队伍的思想，在这一刻，真正地统一了起来！

　　凌云看着重新燃起斗志的众人，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但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他抬起手，压下众人的激动，目光再次变得凝重：“但是，要想找到主力，我们首先必须活着走出这片大山，跳出鬼子的包围圈！而眼前…”

　　他的目光投向灰布旗消失的方向和更广阔的山区，“…我们还有土匪这个麻烦要解决，并且，必须尽快找到粮食和药品！”

　　就在凌云准备部署下一步行动，是尝试接触土匪还是立刻再次转移时——

　　一直负责在最高处监视东侧山脊的哨兵，又一次连滚爬爬地滑了下来，这次他的脸色不再是惊恐，而是充满了极大的困惑和难以置信！

　　“队长！怪…怪事！那边…那边山脚下…有人…有人在朝我们这边…扔东西！” 哨兵喘着粗气，比划着说道。

　　“扔东西？扔什么？子弹还是手榴弹？” 石头立刻紧张起来。

　　“不…不是…” 哨兵使劲摇头，表情古怪，“好像是…吃的！用树叶包着…扔过来就跑了！还…还有一包…像是草药？！”

　　扔食物和草药？！

　　所有人都愣住了，面面相觑，完全无法理解这诡异的举动。

　　那伙神秘的土匪，竟然在用这种方式向他们表达某种难以理解的…善意？！

　　刚刚统一的目标和计划，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无法解释的状况打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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