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晨光与怀抱

　　意识从深沉的睡眠底层缓缓浮起，如同潜水者逐渐接近波光粼粼的水面。

　　首先恢复的是感官。

　　林·冯·俾斯麦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和柔软包裹着自己，鼻尖萦绕着一股清浅的、带着阳光和淡淡皂角香气的味道，与他房间里惯有的书籍、墨水气息截然不同。

　　这陌生的触感让他尚未完全清醒的神经瞬间绷紧。

　　长期处于警惕状态的本能促使他猛地睁开眼。

　　视野初时有些模糊，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他发现自己正侧卧着，脸几乎埋进了一片柔软织物中——那是一件眼熟的深色羊毛披肩。

　　而他的身体，正被一双纤细却有力的手臂紧紧地环抱着，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另一个人的体温和心跳，平稳而绵长。

　　记忆如同碎片迅速拼凑。

　　昨晚……安娜……她来了……然后……他记得自己将她抱到了床上，然后坐在椅子上……

　　那么现在……

　　林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

　　他微微动了动，试图脱离这个过于亲密的禁锢，然而他刚一动作，环在他腰间的手臂就下意识地收得更紧了，仿佛在睡梦中也要牢牢抓住什么。同

　　时，一个带着浓浓睡意、含糊不清的嘟囔声在他头顶响起：

　　“嗯……别动……冷……”

　　是安娜的声音。

　　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发梢。

　　林彻底清醒了。

　　他维持着侧卧的姿势，不敢再有大动作，只能微微抬起眼，向上看去。

　　安娜·沃尔夫依然沉睡着。

　　她侧身面向他，金色的发辫早已松散，柔软的发丝铺满了粗糙的枕头，也有几缕调皮地拂过他的额角。

　　她的脸颊因为熟睡而泛着健康的红晕，长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

　　嘴唇微微张着，呼吸均匀。

　　她整个人像一只汲取温暖的树袋熊，几乎完全贴在了他的背上，手臂占有性地圈着他，一条腿甚至不甚雅观地搭在了他的腿上，将他当成了一个大型抱枕。

　　晨光熹微，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恰好照亮了她毫无防备的睡颜，纯净得如同初生的婴儿。

　　林的大脑有短暂的空白。

　　他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从椅子转移到床上，并且落入这样一个……尴尬的境地。

　　是半夜无意识的行为？

　　还是安娜在睡梦中的“杰作”？

　　无论是哪种，现状都已无法改变。

　　他静静地躺着，感受着背后传来的、属于少女的柔软曲线和温热体温，那温度似乎能穿透薄薄的衣物，直接熨贴到皮肤上。

　　安娜的呼吸轻轻吹拂着他的后颈，带来一阵微痒的战栗。

　　这种被全然依赖和拥抱的感觉，对他而言陌生而……奇异。

　　他习惯了独处，习惯了保持距离，习惯了冷静地分析和规划。

　　如此毫无隔阂的肢体接触，打破了他惯常的心理防线。

　　他想挣脱，但看着安娜那恬静满足的睡容，听着她均匀的呼吸，一种莫名的力量让他停止了动作。

　　他想起她昨晚赤着脚、抱着枕头站在门外那倔强又可怜的模样，想起她强词夺理说是来“陪”他时的眼神。

　　这个看似开朗大胆的姑娘，内心或许也有着不为人知的脆弱和对分离的恐惧。

　　就这样，林僵直着身体，充当着一个不合格的“抱枕”，在逐渐明亮的晨光中，感受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他的思绪有些混乱，理性告诉他应该立刻起身，结束这不合时宜的亲密；

　　但某种更深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仔细审视的情感，却让他贪恋着这一刻的温暖与安宁。

　　这与他即将踏上的、充满未知与危险的旅程形成了尖锐的对比，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生物钟使然，或许是林过于僵硬的身体终于让安娜感到了不适，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湛蓝色的眼眸初时还带着朦胧的睡意，迷茫地眨了眨，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近在咫尺的、林的后脑勺和颈部线条上，然后，她似乎感觉到了自己手臂和腿的姿势……

　　安娜的身体猛地一僵。

　　环抱着林的手臂像被烫到一样瞬间缩了回去，搭在他腿上的脚也飞快地收回。

　　她几乎是弹坐了起来，裹在身上的林的大衣滑落，露出里面单薄的睡裙。

　　她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终于得以翻身、正撑着身体坐起来、面无表情看着她的林，一张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脖颈，仿佛熟透的番茄。

　　“我……我……你……你怎么……”

　　她语无伦次，手指胡乱地指着林，又指指自己，眼睛瞪得圆圆的，写满了震惊、羞窘和无处遁形的慌乱，“我们……我们怎么会……睡在一起？！”

　　林的脸色也有些微妙的不自然，但他很快控制住了情绪，语气尽量平淡地陈述事实：“我记得昨晚你睡在床上，我坐在椅子上。”

　　“那……那你怎么会……”

　　安娜羞得几乎要钻到地缝里去。

　　“这应该我问你。”

　　林看着她，目光深邃，“我醒来时，就是你抱着我的样子。”

　　安娜彻底石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脑海中一片混乱，只有昨晚睡着前感受到的温暖和安心，以及醒来后这惊世骇俗的画面。

　　她……她竟然抱着林睡了一晚上？！

　　还抱得那么紧？！

　　“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猛地跳下床，赤脚站在冰冷的地板上，手忙脚乱地想要整理自己散乱的头发和睡裙，却越整理越乱，声音带着绝望的羞愤，“我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你……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林看着她这副惊慌失措、与昨晚那个强装镇定来“陪”他的姑娘判若两人的模样，心底那丝尴尬奇异地消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

　　他站起身，将军大衣捡起来，递还给她，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

　　“下次别这样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地上凉，先把鞋穿上。”

　　安娜一把抓过大衣，胡乱裹在身上，根本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头也不回地冲向了门口，拉开门栓，瞬间就消失在了走廊的昏暗光线下，只留下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独属于她的淡淡体香。

　　林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又回头看了看那张还残留着两人体温和褶皱的行军床，抬手揉了揉眉心。

　　清晨的混乱过后，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难言的情绪，在他素来冷静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而这离别的清晨，注定将以一种他始料未及的方式，刻入记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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