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不会吧……』

　　菱城街道的喧闹在傍晚时分开始蒸腾。

　　虽只是二月，冬日的严寒已悄悄收拢了爪牙，风里捎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春天的温软气息。

　　春天来了，冬天就不会远了。

　　这种时节，围炉吃火锅便成了顶好的选择。

　　菱街转角处，那家新开的“古风火锅店”更是将这份诱惑放大了极致，它像一匹不合时宜却势头凶猛的的黑马，在周遭门面尚显冷清时，就已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初九，方清俞踩着那双粉色的平板鞋，混在渐次涌动的人流里。

　　白色的耳机线从耳边垂落，连接着口袋里的播放器，将外界的嘈杂隔绝开来，自成一方天地。

　　她此刻出行，是为了兑现自己第二季时随口许下的一个承诺——像是不经意间撒下的种子，竟也在贫瘠的心土上钻出了嫩芽，让她不得不前来“买单”。

　　走到那家装饰独特的火锅店门口，她停下脚步，摘下一只耳机，喧闹的人声与食物沸腾的香气瞬间将她包裹。

　　抬眼便看见了早已等在门口的林诺。

　　他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微低着头，一双漂亮的单凤眼专注地眨动着，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嘴里还低声嘟囔着游戏术语或是别的什么，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专注和随意。

　　火锅店的门面设计得极富特色，粗犷的原木树干垒砌出古朴的框架，两侧悬挂着亮堂堂的大红灯笼，在这尚未完全褪去寒意的夜色里，投下温暖而诱人的光晕，活脱脱像从古装剧里搬出来的客栈。

　　尤其还有那二楼，雕花木窗透出橘黄色的灯火，外面的小阳台本应是观赏菱街夜景的绝佳位置，只可惜天气尚冷，此刻空无一人。

　　方清俞走上前，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林诺。”

　　林诺抬起头，见到是她，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干净的笑容，下意识地将手里拿着的东西往身后藏了藏。

　　但方清俞眼尖，已经看到那是一包槟榔，还瞥见他迅速咀嚼了几下。

　　她只当是个人习惯，并未在意。

　　“学姐，你来了，我们进去吧，位子我订好了。”他收起手机，语气轻快。

　　迎客的小妹穿着裁剪利落的紫色汉服，笑容热情洋溢，确认了林诺的预约信息后，便扬声道：“有预约的林先生，两位——里边请！”

　　店内暖气开得很足，瞬间驱散了从外面带来的最后一丝寒意。

　　方清俞感到脸颊有些发烫，跟着引路小妹穿过略显幽深的过道。

　　每一桌都用半透明的纱帘巧妙地分隔开来，形成相对独立的小空间，影影绰绰间能听到其他食客的谈笑，却又互不打扰。

　　他们在靠里的一处位置坐下，方清俞将背包放到里侧，脱下外套，露出里面柔软的毛衣。

　　林诺已经翻开了厚重的菜单，指尖点着菜品类别，抬头问道：“第一次请学姐吃饭，有什么忌口吗？尽管说。”

　　“葱不要，然后……像脑花那种比较挑战的，我也不太行。”方清俞想了想，补充道，“不过我吃辣，这点没问题。”

　　“好，那我们就点一个辣锅，一个番茄锅。”他利落地在菜单上勾选，继续往后翻，“毛肚、海带、肥羊卷来两份吧？虾滑、鸭肠、鲜牛黄喉、冻豆腐、土豆、冬瓜、娃娃菜、水晶粉丝……雪姐，我听朋友强烈推荐这家的酸梅汤，说是招牌，来一扎尝尝？”他报了一串菜名，然后征询地看向她，“这些够不够？不够我们再加。”

　　“够了够了，点多了浪费。”方清俞连忙摆手，随即捕捉到一个信息，有些好奇，“你不能吃辣啊？”

　　林诺点点头，表情有点无奈，又带着点认命般的坦然：“嗯，完全不行，微辣都扛不住，一吃就脸红流汗，形象全无。”

　　“那你活着的乐趣可又少了一份哦。”方清俞忍不住笑起来，打趣他。

　　“乐趣嘛，也不只有吃辣这一种。”林诺也笑了，眉眼弯弯，并不介意。

　　穿着汉服的服务员动作麻利，先送上了一大碗冰镇的酸梅汤。

　　深褐色的液体在古铜色的器皿里微微晃动，带着沁凉的甜香。

　　林诺拿起杯子，给方清俞先倒满一杯，轻轻推到她面前。

　　方清俞接过，冰凉的杯壁激得她指尖微缩：“这大冬天的，喝这么冰的酸梅汤，倒是和火锅的热辣很配，明明是夏天的饮料冬天却火了，感觉有点穿越，这店，确实挺特别的。”

　　“指不定他们取长补短，用夏天的畅快，解冬天的腻味。”林诺给自己也倒上一杯，随口接道。

　　“那也得尝过才知道是不是真的‘补’上了。”方清俞抿了一口，酸甜冰爽，确实解腻，只是在这暖意融融的店里，更觉得从喉咙到胃腹都凉丝丝的。

　　氤氲的火锅蒸汽慢慢升腾，模糊了对面林诺的轮廓。

　　他吃东西的样子很认真，动作斯文，会细心地将鸭肠在番茄锅里烫得恰到好处，然后蘸上调料，一口送入。

　　方清俞看着看着，思绪不由得飘远。

　　林诺给她的感觉，应该是那种典型的居家好男人，温柔，细心，会照顾人。

　　不像那个人……那个身处东京涩谷，张扬又自恋的家伙——陈江漓。

　　如果是陈江漓坐在这里，看到她这样盯着他看，一定会挑起眉毛，用那种带着点戏谑又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喂，方清俞不吃饭？再多看一眼你就要爱上我了。”

　　而林诺不会。

　　他只会像现在这样，察觉到她的走神，然后温和地提醒：“学姐？你怎么了，毛肚涮久了，就不好吃了。”

　　“哦。”她猛地回过神，赶紧将已经在红油锅里翻滚了太久的毛肚夹起来，放进盛满麻酱的小碟里。

　　咬一口，果然又老又韧，像在嚼橡皮。

　　“好老……干脆不吃好了。”她艰难地咀嚼了几下，最终还是放弃，吐进了旁边的骨碟里。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透，透过纱帘，能瞥见菱街小吃街上熙熙攘攘的人影和闪烁的霓虹。

　　热闹是别人的，这小小的隔间里，却有一种微妙的、介于熟稔与生疏之间的安静。

　　方清俞忽然放下筷子，看着对面安静吃着娃娃菜的林诺，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林诺，你有喜欢的人吗？”

　　他正抿着一口酸梅汤，闻言似乎顿了一下，放下杯子，用纸巾擦了擦嘴角，才反问道：“学姐是想和我谈心事？”

　　“不啊，”方清俞弯起眼睛笑了笑，试图让气氛轻松些，“就单纯问问。有吗？”

　　他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耳垂，这个细微的小动作让他看起来比平时更显稚气。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方清俞脸上，带着点难得的认真：“看学姐问的这么认真，我肯定不能糊弄你了。”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有一个。是一见钟情的，喜欢了很久。”

　　方清俞立刻来了兴致，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多久？”

　　“两年。”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两年？”方清俞微微歪头，语气带着点不解，“两年不算久啊？”

　　“对的，”林诺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一般来说，两年确实不算太久。但是……”他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一种纯粹的真诚，“她给我留下的印象特别深刻，让我第一次真正明白了‘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所以，我一直想找到她，亲口告诉她我的心意。”

　　“哦——明白了，白月光啊。”方清俞恍然大悟般拖长了语调，心里那点八卦之火燃得更旺了些，“那你找到了吗？”

　　林诺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这一次，那目光里包含了更多的东西，清晰、专注，甚至带着点不容错辩的温柔。

　　他看着她，语气有点认真，又有点不易察觉的紧张：“找到了。”

　　“找到了？”方清俞眨了眨眼，逻辑链条迅速在脑中成型，眼神里透出纯粹的困惑，“那你还约我吃饭？”

　　“咳……咳咳……”林诺似乎被这句直白的问话惊到，被还没完全咽下去的酸梅汤呛了一下，他侧过头低咳了几声，再转回来时，脸上带着无奈又觉得好笑的神情，但眼神依旧牢牢锁住她，“学姐，”他的声音因为刚才的咳嗽而微微发哑，却字句清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方清俞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试图解读这句话的含义，以及林诺今晚所有行为的用意。

　　只是单纯想请我吃饭，瞻仰一下她的“盛世美颜”？这听起来未免太不现实，像初中生才会信的借口。

　　那是想通过她套近乎，成为好朋友，然后追求她身边的某个人？季颜颜？小偲姚？还是枳枳？……不对，枳枳首先out吧（淘汰）。

　　可如果是这样，他早就该旁敲侧击地问东问西，并且对自己大献殷勤了才对。

　　所谓推理，就要放大所有细节。

　　帮她搬那些沉重的资料，送她回寝室，平时在社团里若有似无的关照，还有第二季时最后那几章……无数细小的片段在此刻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让她自己都觉得十分荒唐、却又无比清晰的结论。

　　她不可置信地微微睁大了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冰冷的玻璃杯壁，试探着，几乎是喃喃地问出了那个答案：

　　“林诺……你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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