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骨头烧起来的时候，最像火把

　　那刮擦声尖锐而急促，带着一种不刨穿地底誓不罢休的疯狂。

　　不是机关，不是阴煞，而是一种活物的焦躁。

　　“汪！汪汪！”

　　一阵癫狂的犬吠声打破了死寂。

　　殿门外，那条始终安静蜷缩在廊柱下的瞎眼老犬，此刻竟如疯了一般，猛地窜起，前爪死命地刨着祝九鸦身前的汉白玉石砖。

　　它的爪牙早已磨平，刨在坚硬的石面上，只留下一道道惨白的划痕，指甲崩裂，血肉模糊，可它恍若未觉，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痛苦的呜咽。

　　一丝微弱到几不可察的意念，顺着血蛊丝线悄然涌入犬脑——那是裴昭残魂最后的指引。

　　祝九鸦冰冷的目光一凝，低头看去。

　　犬爪刨挖之处，正是她方才那滴精血离奇汽化的位置。

　　她不再犹豫，蹲下身，石化的左手无法弯曲，便用完好的右手五指成爪，生生扣入碎石缝隙。

　　指甲迸裂，鲜血淋漓，她却毫不在意，硬是将那块汉白玉砖撬开一角，用力掀起！

　　砖石翻开，露出的不是泥土，而是一片被烧灼得焦黑的阵纹。

　　而在焦黑的中心，一根细如发丝、由无数凝固的微小血珠串联而成的赤红丝线，正顽强地延伸向地底深处，其上隐约可见几丁质的蛊虫残肢，死死缠绕着。

　　南疆秘术，血蛊为引！

　　是裴昭！

　　他竟在重伤濒死、引爆毒蛊的最后瞬间，用残魂与未死的本命血蛊融合，借着她那一滴精血为坐标，强行在这座吞噬一切的活祭场下，烧出了一条通往生路的引线！

　　祝九鸦瞳孔猛缩，心头巨震。

　　她立刻明白，这便是通往真正承祭之地的唯一活路。

　　丝线上的光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一股信息也随之涌入她的脑海——路径仅能维持三个时辰，且必须以“带伤之躯”行走其上，让自身的鲜血与生机不断滋养蛊线，否则丝线即断，永堕虚无。

　　她没有半分迟疑，反手抽出腰间一柄防身的短匕，对着自己的右掌掌心，狠狠一划！

　　伤口深可见骨，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她将流血的手掌按在地上，让鲜血浸透那根岌岌可危的赤红丝线。

　　丝线触血，光芒陡然一盛。

　　“你走过的路，”她声音低哑，像是在对那虚无中的残魂承诺，“我不会踩空。”

　　就在此时，容玄突然闷哼一声，踉跄后退。

　　他脸色惨白如纸，紧随祝九鸦踏入殿内后，便感到脚下地脉的灵流正以一种诡异的频率疯狂涌动，仿佛有一头沉睡的洪荒巨兽，正从皇城地底的最深处缓缓苏醒。

　　剧痛如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神智，他强忍着脑中翻江倒海的刺痛，将手中那柄布满裂纹的断剑狠狠插入地面，试图感知灵流的走向。

　　嗡——

　　剑身剧烈震颤，剑脊上那“斩我”二字红光大盛，竟与地底深处某个存在产生了极其强烈的共鸣！

　　“……若有一日，剑自鸣而不听命，便是……它找到了真正的主人……”

　　师父临终前的呓语，如一道惊雷在他空白的脑海中炸响。

　　他猛地闭上眼，任由无数光怪陆离的记忆碎片疯狂冲刷着意识。

　　血色的画面闪过，家族覆灭，烈火焚城……不，不是因为叛国！

　　记忆深处浮现出祖父藏于密室的手札残页，上面依稀写着：“地宫有碑，言双生……”字迹至此戛然而止。

　　他捕捉到了一丝关键的线索！

　　祖辈遗留下的手札中曾记载，他们发现了皇陵的秘密——地宫之下，另有碑文！

　　那碑文用上古巫文所刻，只有一句！

　　“终祭需双生容器，互噬方能圆满！”

　　容玄赫然睁眼，那双一度涣散的眸子里迸发出骇人的清明，他死死盯着祝九鸦决绝的背影，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你不是最后一个，你是……第二个！”

　　祝九鸦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

　　她抱着那条虚弱的老犬，顺着血蛊线的指引，毫不犹豫地踏入了石砖下的黑暗通道。

　　她脚下踩过的地砖隐约浮现九瓣莲纹，八朵已黯淡碎裂，唯中央一朵仍泛着幽光。

　　通道狭窄而幽深，向下倾斜，墙壁起初还是冰冷的石质，但随着深入，竟逐渐变得温热而柔软，触手黏腻，仿佛活物的血肉。

　　指尖划过墙面，传来湿滑的阻力，像是抚摸一张浸泡已久的皮膜；耳边响起细微的“滋滋”声，如同血肉在缓慢蠕动。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与腐香混合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一口滚烫的灰烬。

　　墙壁表面，一张张痛苦挣扎的人脸无声浮现，男女老幼皆有，嘴唇翕动，像是在发出无声的呐喊。

　　人皮道！

　　祝九鸦心中一凛。

　　她从噬骨巫的传承中知晓此物——以万名童男女活剥之肤，糅合香灰黏土筑成，用以封印和安抚强大的邪祟意识。

　　任何生灵气息的触碰，都会惊醒这些怨魂，将闯入者撕成碎片。

　　她屏住呼吸，尽量不与墙壁接触。

　　可就在这时，她怀中的瞎眼老犬突然剧烈挣扎起来，用尽最后的力气一跃而起，张口，狠狠咬向自己的脖颈！

　　“噗！”

　　一道血箭喷出，温热的犬血尽数洒在蠕动的人皮墙面上，溅落在她手背上，尚存余温，随即迅速冷却，凝成暗红斑点。

　　刹那间，所有挣扎的人脸仿佛得到了安抚，竟缓缓闭上了眼睛，扭曲的墙面迅速硬化，恢复了冰冷的石质。

　　祝九鸦怔住了。

　　裴昭的残魂，竟还记得南疆典籍中记载的，以牲血安抚皮咒的血祭之法。

　　老犬的身躯重重摔在地上，剧烈地颤抖着，只剩下最后微弱的喘息。

　　她快步上前，将它轻轻抱起，低声问：“你还撑得住吗？”

　　犬眼浑浊，却流下一行血泪，它伸出舌头，用尽全力舔了舔祝九鸦沾满血污的手指，湿润的触感短暂拂过皮肤，像是某种古老的告别仪式。

　　通道的尽头，是一扇巨大的圆形青铜门。

　　门心处，均匀分布着九枚莲花状的凹槽，其中八枚已经填满，唯独缺了最中央的一枚——正是那第九枚镇龙钉的位置！

　　门侧，一行古老的篆字幽幽发光：

　　“非承者不得入，非死者不得启。”

　　常规的破解之法，便是将她这最后一个“承者”当做钥匙，献祭于此。

　　祝九鸦看着那行字，脸上却浮现出一抹极尽嘲讽的冷笑。

　　骗局她早已识破，又怎会甘愿成为这最后一把钥匙？

　　她环顾四周，目光森然。

　　下一刻，她做出了一个令天地鬼神都为之战栗的举动。

　　她猛地拔出那柄划破手掌的匕首，没有丝毫犹豫，对准自己的左胸，狠狠刺入！

　　噗嗤——

　　利刃入肉，却发出了类似切削岩石的沉闷声响，伴随着骨骼摩擦的“咯啦”轻响。

　　她咬紧牙关，忍着那撕裂灵魂的剧痛，竟用匕首硬生生从自己胸腔内，挖出了一颗已经半边石化、还在微微搏动的巫心！

　　而后，她抬起石化的左手，用右手将其上三根已经完全变成石质的指骨“咔嚓、咔嚓”地掰断，直接投入口中，用完好的牙齿狠狠嚼碎！

　　骨骼碎裂的“咯吱”声在死寂的通道中清晰可闻，令人毛骨悚然，舌尖尝到石灰混着铁锈的腥涩滋味。

　　她面不改色地将混合着血肉的骨渣咽下。

　　噬骨巫最禁忌的秘术——伪死仪！

　　以自戕之法，模拟死亡状态，割裂自身与此方天地的生机联系，骗过一切针对“生者”的法则与机关！

　　当第一滴混合着骨屑的鲜血顺着她苍白的唇角缓缓流下时，那扇沉寂千年的青铜巨门，发出了“嘎吱——”一声巨响，缓缓向内开启。

　　她怀中的老犬，在她取出巫心的那一刻，呜咽一声，身躯彻底僵直，最后一丝生气也随之消散。

　　门开的刹那，滔天黑雾如决堤江海般汹涌而出，其中夹杂着千万冤魂撕心裂肺的哀嚎，刺耳如针扎耳膜，寒气直透骨髓。

　　祝九鸦抱着冰冷的犬尸，踉跄着踏入其中。

　　门后，是一座浩瀚无垠的地下祭坛。

　　祭坛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水晶棺。

　　棺中注满了血红色的液体，一具与祝九鸦容貌、身形完全相同的少女尸体静静漂浮其中，双目紧闭，神态安详。

　　唯一的不同是，那少女的胸口，插着半截断裂的、属于上古巫族的骨匕。

　　初代祝氏巫女的遗骸！

　　水晶棺前，一块巨大的石碑上，用鲜血刻画的铭文赫然在目：

　　“主归之时，双生容器合一，血唤其名，骨为其基。”

　　祝九鸦终于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根本没有什么长公主觉醒，从头到尾，这场献祭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让两个分割的容器重新融合！

　　而她，祝九鸦，才是那个被封印了初代记忆、被当做凡人放逐于乱世的原初之体！

　　她所经历的一切苦难、杀伐、觉醒，都只是为了让她积攒足够的“凶煞”，在今日回归，成为唤醒古神的最终祭品！

　　她缓缓抬头，望向祭坛上空那片翻涌的黑暗虚空，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

　　“所以……我不是来阻止祭祀的？”

　　忽然，她胸腔内那颗半石化的巫心猛地一颤，仿佛受到某种召唤般剧烈搏动起来。

　　与此同时，水晶棺中的尸体睫毛微动，两股同源的气息在虚空中轰然相撞——

　　话音未落。

　　咔嚓——

　　那座坚不可摧的水晶棺，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只苍白到毫无血色的手，从裂缝中缓缓伸了出来，越过时空的距离，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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