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质询、心湖与防火墙的裂隙

　　晨光熹微，透过山谷上方稀疏的竹叶，在沐雪璃雪白的衣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静静地站在哪里，宛如一尊突然降临的玉雕，清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李维狼狈的模样——瘫坐在地，袖口沾染着已然发暗的血迹，身旁粗陶碗里是一滩灰败不堪、毫无灵性的残渣，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极淡却无法忽视的、丹毒特有的焦糊与阴冷混合的怪异气味。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李维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他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部，让他耳中嗡嗡作响。

　　完了！被当场撞破！人赃并获！

　　他下意识地想开口解释，想编造一个理由，但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任何谎言在眼前这铁一般的证据和沐雪璃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前，都显得苍白可笑。

　　沐雪璃的视线从那摊灰烬缓缓移到李维苍白的、还带着血迹的脸上。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并非愤怒，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疑惑、审视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

　　她没有立刻发作，没有厉声质问，甚至没有流露出明显的敌意。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足足过了三四息的时间，这沉默的注视比任何咆哮都更让李维感到窒息。

　　终于，她开口了，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却听不出太多波澜：“你受伤了？”

　　李维愣了一下，完全没料到她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他下意识地抹了一下鼻下已经干涸的血迹，喉咙发干，艰涩地挤出几个字：“没……没事……可能……有点上火……”

　　这个借口拙劣得让他自己都想抽自己一巴掌。

　　沐雪璃的目光再次落向那摊灰烬：“此乃何物？从何而来？”

　　来了！核心问题！

　　李维的心脏抽紧了。他张了张嘴，那个“捏泥巴”的拙劣借口在舌尖打转，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在沐雪璃的目光下，撒谎需要莫大的勇气。

　　就在他大脑飞速运转，几乎要绝望之际，脑海中那微弱却稳定的链接另一端，“磐石”AI的声音冰冷地响起，带着一种绝对的理性：

　　“……分析当前情境……否认与欺骗成功率低于7%……建议……部分坦白……转移焦点……强调结果的无害性与被动性……”

　　部分坦白？转移焦点？

　　李维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猛地一咬牙，脸上挤出痛苦与后怕交织的表情，顺着“上火”的借口往下编，声音沙哑而虚弱：

　　“是……是丹渣……我……我不知道是什么……之前那个小兄弟……看我总是没精神……说这个……这个泡水喝……或许能提提神……我……我实在难受，就试了试……没想到……味道古怪……喝下去就头晕眼花……还流了鼻血……吓死我了……以后再也不敢乱碰东西了……”

　　他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无知、好奇、误信人言而险些中毒的受害者，将责任推给那个不存在的好心“小兄弟”（实则暗暗指向已离开的小童子），并极力强调结果的糟糕（流鼻血、头晕），暗示此事对他有害无益，他已受到惩罚。

　　说话的同时，他全力运转那刚刚建立的、还十分微弱的“精神防火墙”，并非试图完全屏蔽沐雪璃可能存在的感知，而是竭力将自己的情绪波动调整到与谎言一致——充满了后悔、后怕和一丝委屈。

　　沐雪璃静静地听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的眼睛。在那清冷的目光注视下，李维感觉自己仿佛被剥开了所有伪装，但他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

　　良久，沐雪璃缓缓道：“丹霞峰的炼丹废料，蕴含丹毒，混乱驳杂，修士沾染亦需运功化解，凡人误食，重则伤及神魂。你只是流些鼻血，已属侥幸。”

　　她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既没有追究丹渣的来源，也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说辞。

　　李维心中稍定，连忙点头，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是是是……再也不敢了……”

　　沐雪璃移开目光，看向山谷之外，仿佛在感知什么，片刻后才重新看向他，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昨夜至今晨，你可曾感觉到任何异常？”

　　李维的心猛地一跳！她果然知道了什么！是在问那个神秘低语？还是丹霞峰的黑影？

　　他强迫自己冷静，根据“磐石”的建议，继续部分坦白以博取信任，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丝紧张：“异常？好像……没有吧……就是一直觉得心慌，睡不踏实……好像……好像总觉得有什么人……在看着这里似的……”他瑟缩了一下，表现出凡人对未知危险的恐惧，“是……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巧妙地将那种被窥视感归结为自己的心理作用和对陌生环境的恐惧。

　　沐雪璃深邃的眸子看了他片刻，才淡淡道：“无事。黑瘴林异动，宗门加强了巡查而已。”

　　她没有再追问丹渣的事情，也没有深究他那模糊的“感觉”，话锋一转：“你既身体不适，今日便好好休息。这些杂物，我会让人来处理掉。”

　　她说着，手腕一翻，一枚淡青色的、散发着清新药香的灵符出现在她指尖。她将灵符轻轻一弹，灵符化作一道柔和的青辉，没入李维体内。

　　一股温和清凉的气流瞬间流遍四肢百骸，抚平了他因能量冲击和紧张带来的头痛与不适，连精神都为之一振。

　　“此乃‘清心符’，可解余毒，宁神静气。”沐雪璃解释道。

　　李维连忙道谢：“多谢圣女。”

　　沐雪璃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欲走。

　　就在她即将踏出光幕的刹那，她似乎无意间，又像是刻意地，留下了一句话，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李维耳中：

　　“静思谷虽静，却非无人问津之地。安分守己，方可无恙。”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已消失在光幕之外。

　　李维僵在原地，反复咀嚼着沐雪璃最后那句话。

　　“非无人问津”……这是在暗示他，一直有人监视？是刑律长老？还是那个神秘人？她是在警告他不要再有小动作？

　　“安分守己，方可无恙”……这是最后的通牒？还是……某种程度的……提醒和保护？

　　他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这个清冷的圣女。她似乎察觉到了很多异常，却并没有深究到底，反而帮他掩盖了现场（答应处理掉丹渣灰烬），还给了他治疗灵符。

　　她的立场，似乎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暂时松了口气，李维疲惫地坐回竹床。虽然惊险过关，但消耗的心神巨大。他闭上眼睛，尝试与“磐石”沟通。

　　“磐石，刚才……她有没有察觉到你？或者说，察觉到能量传输？”

　　“……无法完全确定……”“磐石”的回答依旧冷静，“……对方灵识强度极高……但‘精神防火墙’确实起到了干扰作用……其注意力似乎更多地被……丹毒本身的异常波动……以及主体你的生理反应所吸引……对于更深层次的、跨空间的能量链接……其探查受到了显着阻碍……”

　　“也就是说，防火墙有效？”李维心中一喜。

　　“……初步有效……”“磐石”肯定道，“……但并非绝对……对方若全力施为，防火墙仍有被突破的风险……且……本次能量注入虽稳定了核心，但其中蕴含的未知‘精神毒素’与强化单元交互后，产生了一个……未预期的副作用……”

　　“副作用？”李维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是的……”“磐石”的语调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微小的……迟疑？“……深度强化单元底层协议被意外激活后……与防火墙产生了某种……深层耦合……其功能发生了……未知变异……”

　　“……它现在……似乎能够……极其微弱地……反向感应到……那个窥探者的……情绪碎片……但极不稳定……且无法控制……”

　　李维惊呆了！

　　反向感应？感应那个神秘窥探者的情绪？

　　这……这算什么副作用？！

　　这简直是……

　　还不等他细想这惊人的变化，那股新生的、难以言喻的感知能力，仿佛一根被拨动的琴弦，突然自发地颤抖了一下！

　　透过那微弱的精神链接，一段模糊、冰冷、却无比清晰的“情绪碎片”，如同滴入静湖的墨汁，骤然在他“心湖”中晕染开来——

　　那是一种……极其短暂却无比强烈的“惊愕”与“难以置信”！

　　这情绪并非来自他自己，也绝非来自“磐石”！

　　来源的方向……赫然是沐雪璃刚刚离开的、谷口之外！

　　是沐雪璃的情绪？！她还没走远？她感受到了什么？是什么让她如此震惊？！

　　李维猛地从床上弹起，冲到窗边，惊恐地望向谷口。

　　光幕之外，空无一人。

　　但那残留的、冰冷的惊愕情绪，却如同鬼魅般，牢牢钉在了他的感知里。

　　沐雪璃……她到底……发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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