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腐殖之森与活体大地

　　意识如同沉入万丈海底的石头，在无尽的黑暗与压力中缓慢回升。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一种沉闷的、持续不断的嗡鸣萦绕在耳边，并非机械的噪音，更像是无数细小的生命在同时振翅、爬行、吮吸，共同编织成的一曲宏大而令人不安的背景音。间或夹杂着某种粘稠液体滴落的“哒…哒…”声，以及远处传来的、仿佛巨型生物拖拽重物穿过灌木的窸窣摩擦声。

　　紧接着，是嗅觉。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混合性的气味蛮横地钻入鼻腔——肥沃泥土的腥气、植物枝叶腐烂后特有的甜腻霉味、某种类似真菌孢子散发的微辣刺激性气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动物的腥膻……所有这些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具侵略性的、代表着旺盛生命力与急速衰败循环的原始气息，几乎令人窒息。

　　然后，是触觉。身下并非坚硬的金属舱底，而是一种潮湿、柔软、带着弹性和些许粘滑的触感，仿佛躺在厚厚一层正在分解的落叶和苔藓之上。空气中弥漫着饱含水汽的闷热，如同置身于一个巨大的、不通风的温室，皮肤表面很快凝结起一层薄薄的湿气，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湿度。

　　最后，是视觉。

　　李维艰难地掀开仿佛重若千钧的眼皮，视野先是模糊，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残存的睡意被巨大的惊愕驱散得一干二净。

　　他确实不在逃生舱里了。

　　他正躺在一片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诡异森林之中。

　　这里的“树木”并非他所知的任何一种植物。它们的主干呈现出一种暗沉的、如同陈旧血液般的深褐色，表面并非树皮，而更像是某种粗糙的、带着细微鳞片状纹理的皮革，还在极其缓慢地、如同呼吸般微微起伏着。粗壮的、如同血管或藤蔓般的脉络在主干表面虬结凸起，隐隐能看到某种暗金色的、粘稠的液体在其中缓慢流淌。

　　树木的“枝叶”则更加怪异。它们并非绿色，而是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混杂着暗金、惨绿与灰败的斑斓色彩。这些“叶子”形状千奇百怪，有的如同扭曲的人手，有的像是睁开的、没有瞳孔的眼睛，有的则如同不断开合、滴落着粘液的嘴巴。它们无风自动，缓缓摇曳，发出那种令人心烦意乱的、细碎的沙沙声和粘液滴落声。

　　光线并非来自天空。抬头望去，看不到太阳或星空，只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由浓密到化不开的、同样在不断蠕动变化的暗金色与深绿色枝叶交织成的“顶棚”。这些顶棚的枝叶间，垂落下来无数散发着幽绿色、惨白色或暗金色磷光的菌类、苔藓或是某种未知的发光器官，如同无数诡谲的灯笼，为这片森林提供了唯一的光源，也将一切映照得光怪陆离，阴影幢幢。

　　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如同孢子般的发光尘埃，随着那沉闷的嗡鸣缓缓飘荡。

　　这里……就是那个强行将逃生舱吸入的世界？

　　李维挣扎着想要坐起，全身立刻传来一阵散架般的剧痛，尤其是胸口，“薪火种”依旧沉寂，但那种过度承载后的沉重感丝毫未减。他闷哼一声，勉强用手臂支撑起上半身，目光迅速扫视四周。

　　逃生舱就在他身后不远处，或者说，是逃生舱的残骸。那个球形舱体此刻已经严重变形，表面布满了深刻的刮痕和腐蚀的痕迹，仿佛被无数利齿啃咬过，又像是被强酸浸泡过。舱壁裂开了好几道巨大的口子，内部不时闪烁几下短路的电火花，发出“噼啪”的轻响，显然已经彻底报废。正是这残骸在最后坠毁时，将他抛了出来。

　　巡天镜呢？

　　李维心中一紧，急忙摸索身边。很快，他在一堆潮湿的、如同内脏般蠕动的苔藓旁，找到了那面古镜。它静静地躺在那里，镜面朝上，镜身上沾满了粘稠的、带着荧光的露水。镜面不再散发光芒，变得黯淡无光，仿佛耗尽了所有能量，变成了一件普通的古物。他尝试用意念沟通，却如同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回应。

　　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失去了巡天镜的指引和“指南针”的分析能力，在这个完全陌生、诡异莫测的世界里，他几乎成了瞎子、聋子。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检查自身状况。身体多处软组织挫伤，经脉因之前的能量灌注依旧滞涩疼痛，但幸运的是，没有骨折之类的重伤。体内能量近乎枯竭，“薪火种”如同沉睡的火山，无法调动分毫。现在的他，虚弱得可能连这个世界的普通野兽都对付不了。

　　必须尽快恢复一些力量，并弄清楚这个世界的状况。

　　他深吸一口那令人不适的空气，尝试按照修真法门，引导外界能量入体。然而，功法刚一运转，异变陡生！

　　周围空气中那浓郁的生命与腐朽交织的能量，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朝着他涌来！但这能量极其狂暴、混乱，充满了野性的生长欲望和凋零的死寂之意，与他所熟悉的、相对平和的天地灵气截然不同！

　　“呃！”

　　能量涌入经脉的瞬间，李维便感到一阵针扎般的刺痛，经脉仿佛被无数细小的荆棘刮过，传来火辣辣的灼烧感。更可怕的是，这股能量中蕴含的那丝“侵蚀”特性，竟然开始同化、污染他经脉中原本残存的、属于修真体系和星盟体系的微弱能量！

　　他连忙强行中断了功法运行，额头上渗出冷汗。不行！这个世界的能量属性与他的根基严重冲突，贸然吸收，非但无法补充消耗，反而可能损伤根基，甚至被这个世界的力量彻底同化，变成……变成某种类似这些怪异植物的存在？

　　他想起之前脑海中浮现的那个代表“生命与腐朽”的道纹。难道，想要在这个世界生存和修炼，必须理解甚至掌握那种诡异的法则？

　　就在他心念急转之际，身下的“地面”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但确实存在的蠕动感！

　　不是错觉！

　　李维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手掌按压的“地面”。那并非单纯的泥土和腐殖质，而是一种深黑色的、如同某种生物内脏内壁般的物质，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不断分泌着微弱荧光粘液的菌毯。此刻，这菌毯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如同活物般，试图包裹、缠绕他的手指！

　　他触电般缩回手，发现指尖沾染的粘液竟然带着一丝微弱的腐蚀性，传来轻微的麻痒感。

　　这整片大地……都是活的？！或者说，是被某种庞大的、遍布森林的活体菌毯或神经网络所覆盖？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顺着脊椎爬升。他挣扎着站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那些怪异的树木，垂落的藤蔓，发光的菌类，脚下蠕动的大地……这一切，仿佛构成了一个巨大的、活着的、拥有自身意志的生态系统。而他，就像一个不慎闯入其体内的、不兼容的病毒。

　　沙沙……沙沙……

　　就在这时，一阵不同于背景嗡鸣的、更加清晰的摩擦声，从左侧那片由无数垂落藤蔓构成的、如同帷幕般的阴影后传来。

　　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某种节律性，显然不是自然的风声。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李维心脏骤然收紧。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无力对抗任何威胁。他目光迅速扫过周围，最终落在了严重损毁的逃生舱残骸上。那里有一个较大的裂缝，或许可以暂时藏身。

　　他强忍着身体的疼痛和虚弱，蹑手蹑脚地移动到残骸旁，小心翼翼地蜷缩身体，钻进了那道裂缝内部。舱内弥漫着电路烧焦的糊味和一种陌生的、带着金属腥甜的气味（可能是这个世界空气与舱内材料反应产生的）。他屏住呼吸，透过裂缝边缘的一道细小缝隙，紧张地向外窥视。

　　沙沙声越来越近。

　　终于，阴影晃动，一个“生物”从藤蔓帷幕后钻了出来。

　　看到它的形态，李维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并非他想象中的野兽，也非任何已知的动物形态。它大约有半人高，主体像是一团不断蠕动、变化的暗金色粘稠胶质，表面布满了如同叶脉般的、闪烁着微光的纹路。在这团胶质的顶部，生长着几朵颜色艳丽、形状如同喇叭花般的真菌，正在缓缓开合，仿佛在探测着什么。而它的“移动”，则是依靠从胶质底部延伸出的、数十条如同树根又如同触须般的、布满吸盘的肢体，交替吸附在蠕动的地面上，拖动身体前行。

　　这个怪异的生物移动到李维刚才躺卧的地方停了下来。顶部的“喇叭花”真菌转向那个位置，开合的速度明显加快。随后，它那胶质般的身体表面，伸出了几条细长的、如同舌头般的触须，在那片被李维身体压过的、尚残留着他体温和气息的菌毯上仔细地“舔舐”着。

　　它在……追踪我？

　　李维的心沉到了谷底。这个世界的生物，感知方式显然与常规生物不同。

　　那团胶质生物在原地“品尝”了片刻，顶部的真菌突然齐刷刷地转向了李维藏身的逃生舱残骸！

　　它发现我了！

　　胶质生物的身体表面一阵剧烈的波动，那几十条根须触手猛地加快摆动，带着它那粘稠的身体，以一种与其形态不符的速度，朝着逃生舱冲了过来！

　　一股混合着腐烂甜香与血腥气的怪味，率先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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