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眼高手低的宋公子

　　1932年七月末的上海，犹如一个巨大的蒸笼，暑气蒸腾，让人喘不过气来。法租界里的洋行职员们，尽管手中不停地摇着折扇，汗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燥热难耐。街边的梧桐树上，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声音高亢而刺耳，仿佛在预告着什么不祥之事的发生。

　　然而，与外界的酷热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寰球贸易公司办公室内的气氛。这里的暑气再足，也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冰冷绝望。宋子文主导的大宗商品做空操作，正以惊人的速度走向崩盘，而曾经被权贵们视为“摇钱树”的公司，如今也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自从宋子文踢走徐渊、接管寰球贸易公司以来，他一直想要证明自己的“金融才能”。为此，他花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仔细研究公司过往的交易记录。当他看到徐渊曾经通过精准操作大宗商品价格，赚取了巨额利润时，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强烈的不服气：“哼，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这样的操作，我宋子文难道还做不来吗？”

　　彼时，全球经济尚未从大萧条的阴霾中完全挣脱出来，国际市场上铜、铁等大宗商品的价格依旧在低位徘徊，毫无起色。宋子文站在办公室里，紧盯着眼前的价格走势图，眉头微皱，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拍那红木办公桌，站起身来，对着站在一旁的下属们说道：“你们看到了吗？这大萧条的影响还远远没有过去呢，物价肯定还会继续下跌！”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自信和果断。

　　接着，宋子文指着走势图上的铜价曲线，继续说道：“所以，我们现在就应该做空铜！而且，要用二十倍的杠杆来操作，这样才能狠狠地赚上一笔！”他的眼中闪烁着贪婪和兴奋的光芒。

　　然而，下属们的反应却并不像他预期的那样热烈。其中有几个经验丰富的老职员，他们曾经跟随徐渊做过交易，对于市场的变化有着更为敏锐的洞察力。他们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宋先生，铜价虽然目前处于低位，但是根据我们所收到的情报，欧美那边的矿场最近确实在减产啊。而且，福特汽车等厂商也在公开表示要提高产量，如果需求增加，价格很有可能会出现反弹……”

　　“你们懂什么！”宋子文突然怒喝一声，粗暴地打断了对方的话，满脸不屑地用手中的雪茄指着桌上的图表，仿佛那是他的敌人一般。

　　“大萧条都已经持续好几年了，老百姓连饭都吃不饱，哪还有钱去买汽车？那些所谓的减产消息，不过是那些矿主们故意放出来抬高价格的手段罢了，你们可别被他们给骗了！”宋子文的声音中充满了自信和轻蔑，似乎他对这一切都了如指掌。

　　然而，他根本听不进任何劝阻，一意孤行地凭借自己的权力，强行调动了公司九成以上的资金。不仅如此，他还通过各种关系，从汇丰银行贷到了一笔巨额款项，然后毫不犹豫地将这些钱全部投入到做空铜的交易中。

　　宋子文的这一系列操作，就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巨石，很快引起了欧美矿主和金融机构的注意。伦敦金属交易所的那些老牌操盘手们，凭借着多年在国际市场上摸爬滚打的经验，很快就发现了这笔来自东方的巨额空单。

　　“哈哈，看看这个来自中国的公子哥，他以为自己能在这个市场上呼风唤雨吗？”在伦敦的某间交易室内，一个叼着烟斗的老操盘手发出了一阵冷笑，“让我们给他好好地上一课吧。”

　　他们先是通过《金融时报》等权威媒体，编造出一条假新闻：“智利某大型铜矿因设备故障停产三个月”。这条消息迅速在市场上传播开来，引起了投资者们的广泛关注。

　　紧接着，他们又让通用汽车、福特汽车等知名厂商对外宣布：“下半年计划增产20%，扩大铜需求”。这一消息无疑给市场注入了一针强心剂，进一步推高了铜价。

　　消息传出后，国际铜价立刻开始反弹。第一天，价格上涨了5%，寰球贸易公司的账户出现了小额亏损。然而，宋子文并没有把这放在心上，他认为这只是技术性反弹，很快就会回落。

　　可是，第二天的情况却超出了他的预期。铜价继续上涨，涨幅达到了8%，寰球贸易公司的亏损也随之扩大。这时，汇丰银行开始打电话催促宋子文追加保证金，他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有些慌了神。

　　然而，更糟糕的还在后面。到了第三天，铜价直接涨停，公司账户里的资金瞬间蒸发过半，早已跌破了银行的平仓线。这意味着寰球贸易公司面临着巨大的资金压力，如果不能及时追加保证金，银行将会强行平仓，公司可能会遭受巨大的损失。

　　宋子文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那张真皮办公椅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交易板上随着工作人员电报收发信息，再抄写更改后不断跳动的数字，仿佛那些数字是一群恶魔，正在无情地吞噬着他的财富和信心。他的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就在不久前，他还对这次投资充满了自信，认为自己一定能够大赚一笔。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让他的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无尽的慌乱和不解。

　　他颤抖着拿起手机，想要拨通智利矿主的电话，希望能够通过协商来稳住价格。然而，电话那头却始终无人接听，仿佛对方已经将他这个曾经的合作伙伴彻底遗忘。

　　宋子文不甘心就这样坐以待毙，他决定去找姐夫孔祥熙帮忙。孔祥熙可是国府的财神爷，只要他愿意出手，调集资金应急应该不成问题。可是，当宋子文拨通孔祥熙的电话时，却得到了一个让他绝望的回答：我自己也有难处啊，子文，你还是另想办法吧。

　　听到这句话，宋子文的心彻底凉了半截。他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对他还算关照的姐夫，在关键时刻竟然会如此冷漠地拒绝他。

　　平仓！全部平仓！宋子文终于在下属面前失态地大吼起来。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带着一丝绝望和不甘。然而，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等他完成平仓操作时，公司的流动资金几乎已经耗尽，而且还欠下了银行一大笔债务。

　　曾经门庭若市的寰球贸易公司，如今却变得冷冷清清。员工们都在私下里议论纷纷，公司要倒闭了的传言不胫而走，整个公司都笼罩在一片恐慌和不安的氛围之中。

　　割肉离场后，宋子文并不甘心。他看着低迷的股市，又生出了新的——他认为，大宗商品价格回调，是股市回暖的信号，只要投入资金炒股，说不定能把之前的亏损赚回来。

　　可他根本没看清1932年股市的本质：此时的股票，早已不是普通投资者能参与的市场，大量股票集中在少数大资本手中，股价的小幅波动，不过是大鳄之间的博弈，而非公众投资热情的回归。宋子文却误以为牛市要来了，又把公司仅剩的一点资金投入到股市，还特意选择了风险极高的指数交易。

　　不出所料，股市并没有如他所愿回暖，反而因为国际资本的抛售，开始持续阴跌。每天开盘，宋子文都死死盯着指数，看着数字一点点往下掉，心态越来越差。他原本就不是能承受压力的人，连续的亏损让他彻底崩溃，往日的公子哥脾气爆发——他把办公室的青花瓷瓶摔得粉碎，文件扔得满地都是，对着下属大吼大叫，甚至连重要的客户会议都缺席。

　　七月底的一个闷热下午，宋子文看着指数再次跌破关键点位，知道自己又输了。他没有选择面对残局，而是让秘书收拾了行李，以去英国考察金融市场为由，撂下挑子度假去了。临走前，他甚至没跟公司的管理层交代一句，只是匆匆给孔祥熙发了封电报，就登上了前往香港的邮轮。

　　宋子文一走，寰球贸易公司彻底乱了套。他的那些亲信——之前靠着他的关系进入公司的爪牙，一看老板跑路，生怕被公司的股东清算，也纷纷卷款潜逃。财务主任卷走了公司保险柜里最后的三万银元，采购经理甚至偷偷将公司的三辆汽车都抵押给了当铺。

　　很快，股市指数跌破了宋子文设置的平仓线，券商直接强制平仓，公司投入股市的资金全部亏空，还欠下了券商一笔不小的交易费用。消息传到南京那些军政大佬耳中，众人震怒——他们当初投资寰球贸易公司，是为了让手中的灰色收入洗白生利，如今不仅没拿到分红，反而可能要承担债务。有人直接派兵查封了公司办公室，有人则四处打听宋子文的下落，想要找他。

　　曾经风光无限的寰球贸易公司，短短一个月内，就从香饽饽变成了烂摊子。只有那些曾跟着徐渊的老职员，看着眼前的景象，忍不住叹息：徐先生当年常说，市场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宋先生偏偏不信这个理，以为有权有势就能为所欲为。

　　远在重庆的徐渊，从特殊渠道得知寰球贸易公司的结局后，只是平静地喝了一口沱茶。他站在新工厂的工地上，望着滚滚长江东逝，对身边的助手说：国际金融市场不是南京官场，那里认的是规则和实力，而不是官职和背景。宋子文以为凭借特权就能通吃，殊不知洋人的地盘，他那套根本行不通。

　　徐渊放下茶杯，拿起重庆新工厂的建设图纸，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上海的闹剧已经落幕，而他在山城的事业，才刚刚开始。这一次，他要打造的是一个真正遵循市场规律、经得起风浪的实业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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