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世族离心：蜀地门阀的后路与王朝的孤影

　　建兴二十二年的重阳，成都的吴氏府邸正摆着家宴。

　　庭院里的菊花开得正盛，黄的、白的、紫的，簇拥着一座精致的假山。吴懿坐在主位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眼神却有些飘忽。他是蜀汉的国舅，妹妹是当朝皇后，按说该是风光无限，可眉宇间的愁绪，却像这秋日的阴云，散不去。

　　“父亲，您看这封信。”次子吴班递过来一封密信，信封上盖着曹魏司空陈群的私印。

　　吴懿接过信，拆开一看，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信里说，曹魏已在关中囤积了十万兵马，不日将南下伐蜀，若吴氏愿在成都为内应，待事成之后，可保吴氏一族在洛阳永享富贵，食邑三千户。

　　“啪”的一声，吴懿将信拍在桌上。满桌的佳肴瞬间失了滋味，连最爱的蜜渍金橘，此刻也显得腻人。

　　“父亲，这……”长子吴安有些慌乱，“曹魏这是想让我们做内应？”

　　吴懿没说话，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他不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信了。自从去年诸葛亮在五丈原病逝，曹魏就没断过对蜀地世族的拉拢。先是犍为郡的张氏，暗中与司马懿有了往来；接着是巴郡的严氏，把家里的子弟偷偷送到洛阳求学。

　　这些事，他都知道，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心里清楚，蜀汉的气数，怕是真的尽了。

　　“父亲，我们不能答应！”吴班急道，“我们是蜀汉的世族，受先帝和陛下的恩宠，怎么能做这种背叛之事？”

　　“恩宠？”吴懿冷笑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你妹妹是皇后，可陛下眼里只有黄皓和那些宫娥。上个月，黄皓不过是说你在军中私藏了

　　（接上文）

　　……三百匹蜀锦，陛下就不分青红皂白，让你在宫门外跪了三个时辰。这就是你说的恩宠？”

　　吴班脸色一白，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他确实私藏了蜀锦，但那是为了给麾下将士做冬衣——军库里的布料早就被黄皓的人克扣干净，他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

　　“再说先帝，”吴懿放下酒杯，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先帝当年入蜀，靠着我们这些世族的支持才站稳脚跟，可他待我们如何？重用诸葛亮、魏延这些外地人，把我们蜀地世族晾在一边。若不是看在你妹妹的面子上，我吴氏一族，怕是早就被排挤得没了立足之地。”

　　吴安忍不住道：“可我们毕竟是蜀人，若曹魏入蜀，未必会真的善待我们。”

　　“善待？”吴懿瞥了他一眼，“至少曹魏不会让黄皓这种阉竖骑在我们头上。你以为犍为张氏为什么敢和司马懿往来？他们早就看透了，蜀汉撑不了多久了。我们要是不早做打算，等城破之日，就是吴氏灭族之时。”

　　庭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管家匆匆走进来，在吴懿耳边低语了几句。吴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怎么了？”吴班问道。

　　“黄皓派人来了，”吴懿沉声道，“说陛下今晚要在宫里设宴，让我务必到场。”

　　吴安和吴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警惕。这个时候设宴，怕是没什么好事。

　　“去备车。”吴懿站起身，理了理衣襟，“我倒要看看，陛下和黄皓又想耍什么花样。”

　　宫里的夜宴，依旧是奢靡铺张。殿内点着西域进贡的安息香，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舞姬们穿着轻薄的纱衣，在殿中翩翩起舞。刘禅搂着张皇后，笑得合不拢嘴，黄皓则在一旁忙前忙后，给这个倒酒，给那个夹菜。

　　吴懿走进殿时，不少世族子弟都朝他使眼色。他心里一沉，看来今晚的宴席，不止针对他一个。

　　“国舅来了，快坐快坐。”刘禅挥了挥手，指着身边的空位，“朕正说要给你介绍个人呢。”

　　吴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黄皓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穿着华丽的锦袍，脸上带着谄媚的笑。

　　“这位是？”吴懿故作疑惑地问道。

　　“这位是黄公公的远房表哥，名叫黄承，”刘禅笑着说，“朕打算让他去犍为郡当太守，国舅觉得如何？”

　　吴懿的心里“咯噔”一下。犍为郡是张氏的地盘，也是蜀地的盐铁重镇，让黄承去当太守，明摆着是要夺张氏的权，顺便敲打他们这些世族。

　　“陛下，”吴懿拱了拱手，“犍为郡事务繁杂，黄先生怕是……”

　　“国舅这是觉得黄先生不行？”黄皓立刻接过话头，阴阳怪气地说，“黄先生虽没读过多少书，但忠心耿耿，总比某些手握大权，却心怀鬼胎的人强吧？”

　　这话明显是在针对吴懿。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世族子弟们都低下头，不敢说话。

　　刘禅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说：“就这么定了。黄承，明日你就去犍为郡上任，要是有人敢不服，直接抓来见朕。”

　　黄承连忙跪下磕头：“谢陛下隆恩！奴才一定好好干，绝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吴懿看着黄承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又看了看刘禅那副昏昏沉沉的样子，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知道，蜀汉的朝堂，已经彻底成了黄皓的天下，他们这些世族，要么俯首帖耳，任人宰割，要么就只能另寻出路。

　　宴席散后，吴懿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到了犍为张氏的府邸。

　　张府的书房里，灯火通明。张肃正对着一幅地图出神，看到吴懿进来，连忙起身相迎：“国舅深夜到访，可是有要事？”

　　“明人不说暗话，”吴懿开门见山，“陛下让黄承去犍为郡当太守，你打算怎么办？”

　　张肃冷笑一声：“黄承？不过是黄皓的一条狗罢了。他要是敢来，我就让他有来无回。”

　　“你想造反？”吴懿皱起眉头。

　　“造反？我可没那个胆子，”张肃摇了摇头，“但我也不会坐以待毙。我已经让人给司马懿送了信，只要曹魏大军一到，我就打开犍为郡的城门，迎他们入城。”

　　吴懿的心跳漏了一拍：“你真的决定了？”

　　“决定了，”张肃的眼神很坚定，“与其等着被黄皓那帮人害死，不如早点投靠曹魏。至少，曹魏还讲点规矩，不会像蜀汉这样，把我们世族当成砧板上的鱼肉。”

　　吴懿沉默了。他想起了年轻时，父亲曾对他说，蜀地世族，就该守望相助，共保蜀地安宁。可现在，他们却要为了自保，投靠外敌。

　　“我再想想。”吴懿站起身，准备离开。

　　“国舅，”张肃叫住他，“别再犹豫了。蜀汉已经没救了，再等下去，我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吴懿没有回头，快步走出了张府。夜色深沉，成都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像极了亡魂的哭泣。

　　回到府中，吴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夜未眠。他想起了妹妹吴皇后，要是自己投靠了曹魏，妹妹怎么办？他又想起了那些跟着吴氏吃饭的族人，要是城破了，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第二天一早，吴班匆匆跑进书房，手里拿着一份急报：“父亲，不好了！巴郡的严氏，昨晚杀了太守，投靠曹魏了！”

　　吴懿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严氏是蜀地的老牌世族，连他们都反了，看来蜀汉是真的众叛亲离了。

　　“备笔墨。”吴懿沉声道。

　　吴班愣了一下：“父亲，您要干什么？”

　　“给陈群回信。”吴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决绝，“告诉他们，我吴氏愿意为内应，但我有一个条件，城破之后，必须保证蜀地百姓和世族的安全。”

　　吴班的眼睛瞬间红了：“父亲，您真的要……”

　　“这是唯一的出路了。”吴懿打断他，“我不能让吴氏一族，跟着蜀汉一起陪葬。”

　　笔墨备好，吴懿拿起笔，手却有些颤抖。他知道，这封信一旦送出去，他就成了蜀汉的叛徒，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可他别无选择。

　　信写好后，吴懿把它交给心腹，让他连夜送往曹魏军营。看着心腹消失在夜色中，吴懿望着窗外的天空，喃喃自语：“先帝，陛下，不是我吴懿不忠，是这蜀汉，真的留不住我们了。”

　　消息很快传遍了蜀地。巴郡严氏反了，犍为张氏与曹魏暗通款曲，国舅吴氏态度暧昧……越来越多的世族开始为自己盘算后路，有的把财产转移到南中，有的把子弟送到东吴，还有的干脆关闭了庄园，不再理会朝廷的征调。

　　刘禅得知消息后，气得把酒杯摔在地上：“这些世族，真是反了！黄皓，传朕的旨意，把所有有异心的世族都抓起来，满门抄斩！”

　　黄皓连忙道：“陛下息怒。现在抓他们，怕是会逼得他们立刻造反。不如先稳住他们，等曹魏大军来了，再让他们好看。”

　　刘禅想了想，觉得黄皓说得有道理，便点了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

　　可他不知道，黄皓早就和一些世族达成了协议——只要他们支持自己，城破之后，他就保他们平安。

　　成都的世族们，就这样在明争暗斗中，等待着曹魏大军的到来。他们不再关心朝堂的死活，不再关心蜀汉的存亡，眼里只剩下自己的利益。

　　这日，吴懿正在府中看书，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他走出书房，只见管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老爷，不好了！曹魏大军已经打到绵竹关了，守将马邈……投降了！”

　　吴懿手里的书“啪”地掉在地上。绵竹关是成都的最后一道屏障，马邈一降，成都就成了一座孤城。

　　“快，备车，我要去宫里。”吴懿沉声道。他要去看看，刘禅和黄皓，到底打算怎么办。

　　宫里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刘禅正和黄皓玩着投壶，听到曹魏大军逼近的消息，只是愣了一下，然后满不在乎地说：“怕什么？他们来了，朕就投降，反正到了洛阳，也能吃香的喝辣的。”

　　吴懿看着眼前这个昏庸无能的皇帝，突然觉得很可笑。他为了这样一个皇帝，纠结了那么久，犹豫了那么久，真是太傻了。

　　“陛下，”吴懿躬身道，“臣……告退。”

　　刘禅挥了挥手，连头都没抬。

　　吴懿走出皇宫，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蜀汉的世族，终究还是抛弃了这个王朝。而这个王朝，也因为失去了世族的支持，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他知道，城破之日，不远了。到那时，蜀地的世族们会打开城门，迎接新的统治者，而他吴懿，也会成为历史的罪人。可他别无选择，就像其他世族一样，他们只是在为自己寻找一条活路。

　　成都的风，越来越冷了。吹过空荡荡的街道，吹过紧闭的庄园大门，吹过皇宫的高墙，带着一股绝望的气息，宣告着一个王朝的终结。那些曾经支撑着蜀汉的世族们，早已离心离德，只留下一个孤影，在风中摇摇欲坠，等待着最终的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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