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祥瑞迷雾：朝堂上的虚妄与真实

　　景耀三年（公元260年）春，成都的朝会上飘着一股奇异的香气。黄皓捧着一只玉盒，脚步轻快地走上丹陛，盒中铺着蜀锦，锦缎上卧着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石头表面天然形成几道红色纹路，远远望去，竟像“受命于天”四个篆字。

　　“陛下！”黄皓的声音尖细如雀，“此石乃南中太守昨日献来，出土于滇池之畔，石上纹路天成，实乃我大蜀天命所归之兆！”

　　刘禅眯着眼端详片刻，突然拍案大笑：“好！好！朕就说嘛，魏吴皆不足惧，天意都在我蜀汉这边！”他当即下令，将这块“受命石”供奉在太庙，还让史官记入《蜀记》，称作“滇池瑞石”。满朝文武纷纷跪倒称贺，唯有角落里的谯周，望着那石头上模糊的纹路，眉头拧成了疙瘩。

　　这已不是蜀汉第一次出现“祥瑞”了。

　　延熙十七年（公元254年），有农夫在绵竹田间挖出一株“嘉禾”——一株稻穗上结了三穗谷子，黄皓说这是“五谷丰登之兆”，刘禅便下令大赦天下，还让乐府作《嘉禾颂》传唱。可那年绵竹大旱，稻田十荒其九，那株“嘉禾”，后来被人认出是农夫在自家菜地里用绳捆出来的假象。

　　景耀元年（公元258年），南中传来消息，说有凤凰栖于滇池岸边的梧桐树上，停留三日才离去。黄皓立刻请刘禅下旨，在滇池畔修建“凤凰台”，以彰显祥瑞。修建台阁耗费了三万匹蜀锦、五千石粮食，而当时南中刚经历夷人叛乱，百姓连种子都凑不齐。有个老臣偷偷对谯周说：“我在南中做过官，滇池边哪有梧桐？那所谓的凤凰，怕是山里的野雉吧。”

　　这些祥瑞，像一层厚厚的迷雾，笼罩在蜀汉的朝堂上。没人敢戳破，因为戳破者往往没有好下场。

　　延熙二十年（公元257年），时任侍中董允曾对刘禅说：“祥瑞之说，多是奸佞附会，陛下当以民生为要。”这话传到黄皓耳中，他立刻在刘禅面前进谗言，说董允私通曹魏，“故意诋毁天意”。不久后，董允便被外放为巴郡太守，郁郁而终。自那以后，朝堂上再难听到质疑的声音，只剩下附和与吹捧。

　　更可怕的是，在这层迷雾之下，真实的危机正在疯狂滋长。

　　景耀二年（公元259年），负责户籍的官员上报，蜀汉人口较建兴年间减少了近三成，其中能服兵役的男丁不足十万。刘禅正忙着庆祝“黄龙现于锦江”，随口答道：“人口少了，赋税却没少，可见百姓富足，不必多虑。”他不知道，人口减少的背后，是连年北伐导致的“十室九空”，是织锦坊过度压榨使农夫弃田逃亡，是南中夷人不堪劳役举家南迁。

　　同年秋，负责粮仓的官员发现，成都的存粮只够支撑半年，而从南中调粮的队伍，因为山路被雨水冲毁，迟迟无法抵达。黄皓却对刘禅说：“粮仓充盈，只是官员怕陛下忧心，故意说少了。您看，昨日还有凤凰再次现身呢。”刘禅信了，竟下令将仅存的五千石粮食分发给宫中妃嫔，作为“赏祥瑞之资”。

　　景耀三年（公元260年）冬，陇西传来急报，说曹魏正在关中囤积粮草，似有伐蜀之意。姜维在沓中上书，请求增兵阳安关，并派使者去东吴求援。刘禅正被“麒麟现于武都”的消息冲昏头脑，把姜维的奏折扔在一边：“曹魏若敢来，必遭天谴！你只需安心北伐，不必多虑。”黄皓则暗中扣下了给东吴的求援信，怕东吴“分享”了蜀汉的祥瑞荣光。

　　朝堂上的虚妄，早已渗透到了军队之中。

　　景耀四年（公元261年），姜维在沓中检阅军队，发现士兵们的铠甲多是用劣质铁打造，刀剑生锈，连弓都拉不开满弦。他质问军需官，得到的答复是：“造铠甲的铁，都被拿去铸‘祥瑞鼎’了；造刀剑的铜，都被拿去刻‘受命碑’了。黄公公说，有天意相助，不用好兵器也能打胜仗。”姜维气得吐血，却无可奈何——军权虽在他手，可粮草、军械的调配，全被黄皓把持。

　　那年冬天，沓中大雪，士兵们连御寒的棉衣都没有，只能用破旧的蜀锦裹身。蜀锦虽华丽，却不保暖，冻死的士兵比战死的还多。有个老兵临死前对同伴说：“我宁愿穿粗布棉袄，也不要这能换祥瑞的锦缎啊……”

　　景耀五年（公元262年），曹魏的伐蜀迹象已十分明显，钟会在关中集结了十万大军，邓艾也在陇西厉兵秣马。蜀汉的有识之士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诸葛瞻（诸葛亮之子）联合几位老臣，想入宫劝谏刘禅整军备战，却被黄皓拦在宫门外。“陛下正在祭祀祥瑞，岂能被军务打扰？”黄皓皮笑肉不笑地说，“诸位大人还是回去吧，天塌下来，有天意顶着呢。”

　　诸葛瞻回到府中，望着父亲诸葛亮的画像，泪如雨下。他想起父亲在《出师表》里写的“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可如今的朝堂，贤臣被逐，小人当道，连上天都成了粉饰太平的工具。

　　景耀六年（公元263年）秋，当钟会攻破阳安关、邓艾踏上阴平道的消息同时传到成都，刘禅才从祥瑞的迷梦里惊醒。他慌乱地召集大臣，可满朝文武，除了谯周主张投降、诸葛瞻请求出战，竟没人能说出一条可行的对策。那些曾为“祥瑞”歌功颂德的官员，此刻都低着头，像一群被戳破的气球。

　　黄皓还想故技重施，说自己夜观天象，“魏兵必自退”，却被刘禅一脚踹倒在地：“你那些祥瑞呢？怎么不保佑朕！”黄皓趴在地上，浑身发抖，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城破前夜，刘禅站在太庙中，看着那尊“受命石”。月光从窗棂照进来，石头上的纹路在阴影里扭曲变形，哪里是什么“受命于天”，分明像几个狰狞的“亡”字。他突然想起董允的话，想起谯周的谏言，想起姜维血书里的警告，可一切都晚了。

　　负责看守太庙的老宦官，见刘禅失魂落魄，忍不住说：“陛下，当年那石头上的字，是南中太守让人用红漆画的。他怕您降罪于他治理不力，才想出这主意……”

　　刘禅猛地跪倒在地，对着“受命石”失声痛哭。他哭的不是蜀汉将亡，而是自己被虚妄蒙蔽了太久，连真实的危机都看不见了。那些所谓的祥瑞，哪里是什么天意，不过是一群人用谎言编织的牢笼，而他，是那只心甘情愿被囚禁的鸟。

　　当一个政权开始用虚妄粉饰太平，当天意取代了民生，当祥瑞掩盖了危机，它的灭亡，就不再是外敌的强大所致，而是从内部腐烂的必然。就像成都深秋的浓雾，看似厚重，实则一触即散，雾散之后，剩下的只有无法收拾的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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