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

　　沧江浩渺，水势连绵。

　　货船破开浑浊的江水，逆流北上。风帆吃足了力，辅以船夫们吭哧有力的号子声和长长的撑篙，速度竟也不慢。

　　陈遗舟站在船舷边，望着两岸不断向后掠去的景色。村庄、农田、山峦、偶尔出现的城镇码头……一切都与闭塞的风止镇截然不同。世界以一种广阔而陌生的方式，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周肥最初的兴奋劲过去后，很快就被晕船折磨得萎靡不振，趴在船舱里哼哼唧唧。林氏状况稍好，却也面色发白，强忍着不适，大部分时间都守在依旧昏迷的苏晚照身边照料。

　　陈遗舟因踏入启灯境，体质和精神远超常人，并未感到太多不适。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甲板上，一是避开舱内污浊的空气，二是尽可能多地观察这个陌生的世界，三是……继续争分夺秒地修炼。

　　江面之上，水汽充沛，道烬微粒的属性也明显偏向“水行”。淡蓝色、深蓝色的光点明显增多，偶尔还能捕捉到一些蕴含着“流动”、“滋养”甚至“汹涌”意境的奇异微粒。

　　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些水行道烬融入识海。与之前引入的土行、木行道烬不同，水行微粒融入时，带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滋养感，对修复他识海中那些因过度透支而产生的细微裂痕，效果似乎格外好。本命灯焰在那混沌的光晕中，也似乎多了一丝灵动流转的意味。

　　修行之余，他也留心听着船上水手、商贩们的交谈。

　　从他们的口中，他听到了更多关于外界的信息：王朝的更迭、边疆的战事、仙师的传说、各地奇闻异事……当然，谈论最多的，还是日益艰难的生计和诡异频发的天灾人祸。

　　“听说北边好几个州府大旱，赤地千里，颗粒无收，都开始易子而食了！” “唉，这世道……听说不仅是天灾，还有妖孽作祟呢！隔壁县前阵子闹水匪，凶得很，据说领头的就不是人！” “慎言！慎言！莫谈怪力乱神……不过话说回来，这漕运生意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沿途关卡林立，税赋重得吓人……” “可不是嘛！还是那些修行宗门和世家大族好啊，哪管你世俗王朝兴衰，照样逍遥自在……”

　　只言片语，拼凑出一个远比陈遗舟想象中更加复杂、动荡、却也光怪陆离的世界。天地灵气枯竭，道烬显现，似乎正引发着一系列深远而未知的变化。

　　天下之大，确实远超想象。但何处又可去？何处是净土？

　　他摸了摸怀中青衣人留下的信笺和钱袋，心中稍安。至少，目前还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稷下学宫。无论那里是龙潭还是虎穴，总是一个起点。

　　这一日，货船停靠在一处名为“望江驿”的大型码头补给。码头上人声鼎沸，各色船只云集，俨然一个繁华的水陆枢纽。

　　周肥晕船症状稍轻，嚷嚷着要上岸透透气，买点吃食。陈遗舟担心他惹事，便让娘亲在舱内照顾苏晚照，自己带着周肥下了船。

　　码头上果然热闹非凡。除了苦力、商贩、旅客，竟还有杂耍卖艺的、算命卜卦的，甚至还有一些衣着奇特、佩戴刀剑、气息明显异于常人的江湖客。

　　周肥看得眼花缭乱，很快就被一个卖烤饼的摊子吸引了去。

　　陈遗舟则更留意那些江湖客和码头上的公告栏。公告栏上贴着官府的海捕文书、寻人启事，也有一些私人发布的求购或招募信息。

　　他的目光被其中一张略显陈旧的招募告示吸引：

　　“招募护院武师若干：要求身家清白，懂拳脚，有气力者优先。目的地：金堰城。包食宿，月钱五两。有意者至‘顺风’货栈面谈。”

　　金堰城？似乎也是沧江沿岸的一个大城。月钱五两，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已是极高的报酬。

　　若他只是个普通小镇少年，或许这会是一条不错的出路。但如今……

　　他摇了摇头，目光从告示上移开。他的路，不在这里。

　　就在这时，码头另一侧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声！

　　只见一艘装饰华丽、明显是达官贵人游船的画舫，不知为何竟与一艘运载木材的货船发生了碰撞！虽然碰撞不算剧烈，但那画舫的船主显然跋扈惯了，立刻就有十几名家丁模样的壮汉冲上货船，揪住那货船船主和几名船夫便拳打脚踢，叫骂不止。

　　“瞎了你的狗眼！敢撞我们家夫人的船！” “赔钱！今天不拿出一百两银子，老子拆了你的破船！” “打！给我往死里打！”

　　货船船主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被打得鼻青脸肿，连连作揖求饶，周围的船夫们也是敢怒不敢言。

　　码头上的人群远远围观，指指点点，却无人敢上前阻拦。那画舫上隐约可见几个衣着华贵的男女，正凭栏而望，脸上带着轻蔑的笑意，仿佛在看一场好戏。

　　陈遗舟的眉头紧紧皱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如此欺行霸市！

　　他身边的周肥也看到了，气得满脸通红，攥紧了拳头：“太欺负人了！小舟，咱们……”

　　陈遗舟一把按住冲动的周肥，摇了摇头。对方人多势众，且看起来颇有背景，他们人生地不熟，贸然出头，只会惹祸上身。青衣人的告诫言犹在耳。

　　但看着那货船主被打得吐血，那些船夫惊恐无助的眼神，他心中那股不平之气难以抑制。

　　天下之大，难道就无处申张公道了吗？

　　他目光扫过周围冷漠围观的人群，又看向那艘嚣张的画舫，最后落在那伙凶神恶煞的家丁身上。

　　忽然，他心念微动。

　　他缓缓闭上眼睛，将神识之力凝聚起来。这一次，并非攻击，也非防御，而是尝试着……模仿。

　　模仿他之前感知到的、那些江湖客身上散发出的、一种更为凌厉强大的气息！同时，他悄然引动了一缕刚刚炼化的、蕴含着“锋锐”意境的银白色道烬，将其融入神识之中。

　　一股微弱却带着刺骨寒意的“剑意”，被他小心翼翼地模拟出来，如同无形的针尖，精准地刺向那为首的几个恶奴的眉心！

　　并非实质攻击，更像是一种强烈的精神警告和威慑！

　　那几个正打得欢实的恶奴，突然同时动作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冷水泼中，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头顶，心脏骤缩，仿佛被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盯上了一般！他们下意识地停手，惊恐地四处张望，却什么也看不到。

　　“谁？！” “怎么回事？！” “刚才……好像有杀气？”

　　恶奴们面面相觑，气焰顿时矮了三分。

　　货船主和船夫们趁机连滚爬爬地躲到了一边。

　　画舫上，那个为首的华服男子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眉头微皱，目光锐利地扫向码头人群，却同样一无所获。他沉吟片刻，似乎不愿节外生枝，冷哼一声，对下面摆了摆手。

　　那群恶奴如蒙大赦，赶紧丢下几句狠话，灰溜溜地回到了画舫上。画舫缓缓驶离了码头。

　　一场风波，竟以这种诡异的方式平息了。

　　码头上的人群议论纷纷，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只当是那伙恶人突然发了善心，或者怕事情闹大。

　　只有周肥，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身边缓缓睁开眼睛、脸色略显苍白的陈遗舟，结结巴巴道：“小……小舟，刚……刚才是不是你……”

　　陈遗舟轻轻嘘了一声，摇了摇头，低声道：“走吧，该回船了。”

　　他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更加沉重。这只是最低劣的模仿和威慑，对付几个恶奴尚可，若真遇到高手，根本不堪一击。

　　力量！他需要真正属于自身的力量！

　　回到货船，周肥依旧兴奋难耐，看向陈遗舟的眼神充满了崇拜。陈遗舟却只是沉默地回到船舱，继续修炼。

　　经此一事，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这个世界的规则。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但若无实力，何处皆可是险地。

　　唯有自身强大，方能真正拥有选择的权力，才能在这波澜壮阔却又危机四伏的天下，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货船再次起航，劈波斩浪，向北而行。

　　陈遗舟的心，也如同这江水般，奔流向前，再无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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