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心魔

　　圣殿第二层的考验，有序的进行着。

　　踏入光门的瞬间，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一切。

　　凯尔感觉自己仿佛被投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纯白无垢的旷野，上下左右皆是茫茫虚空，失去了所有方向感和参照物。

　　“苏菲娅？”她下意识地呼唤同伴的名字。

　　声音出口，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一丝涟漪，甚至连回响都没有。绝对的寂静包裹着她。

　　“隔绝五感？不对……”

　　凯尔瞬间意识到，

　　“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隔离。看来这意志回廊，检测心魔的方式……确实有点门道。”

　　她尝试凝聚心神，试图呼唤体内的系统。

　　【宿...xxx..】

　　意念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厚重棉墙，系统的回应变得极其微弱。

　　“连系统链接都被严重干扰了……”

　　凯尔心中了然，这意味着在这个由圣殿意志构建的特殊空间里，她将真正意义上地孤军奋战。

　　她定了定神，摒弃杂念。

　　既然别无选择，那就直面这所谓的“心魔”。

　　她已经知道这个世界是虚假的，那她也就不会被这个世界所诓骗。

　　目光扫过这片纯白的虚无，最终定格在前方不远处。

　　那里，不知何时，悄然出现了一扇样式古朴、虚掩着的木门。

　　门扉微微敞开一道缝隙，透出一点昏黄温暖的光，在这片死寂的纯白中，显得格外突兀又充满诱惑。

　　凯尔没有犹豫，抬步上前，伸出手，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吱呀——”

　　木门发出轻微而熟悉的摩擦声。

　　门内，是一间布置简单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小屋。

　　一个穿着朴素布衣、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坐在一张旧藤椅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

　　听到门响，老者缓缓转过头来，脸上带着凯尔记忆深处最熟悉、也最温暖的慈祥笑容。

　　他看着站在门口的凯尔，眼神温和，如同看着归家的孩子，声音里带着毫不作伪的关切：

　　“江远啊，任务执行完了？今天……完成的怎么样啊？”

　　“师父……？”凯尔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出口的瞬间，她微微一怔——那不再是属于“凯尔”的清澈女声，而是她前世那低沉、属于“江远”的男声。

　　她低头看去，身上深灰的斗篷不知何时已变成了一套熟悉的作战服。

　　她变回了江远。

　　“嗯？”

　　老者乐呵呵地应了一声，放下茶杯，动作有些迟缓却坚定地站起身来，

　　“怎么了？见到师父很意外吗？傻小子，愣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找个位置坐下歇歇。”

　　他语气里带着长辈特有的、佯装的不满。

　　“饿了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地朝厨房走去，背影带着江远记忆里无数次目送过的、微微佝偻却无比可靠的弧度，

　　“师父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糖醋鱼去！今天买到了很新鲜的鲤鱼！”

　　江远沉默地走到那张熟悉的小餐桌旁，顺从地拉开椅子坐下。

　　他知道这是心魔。

　　他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圣殿意志回廊根据她灵魂深处最深的眷恋与遗憾构筑的幻象。

　　可是……

　　指尖触碰着冰凉的木质桌面，鼻尖萦绕着这间小屋特有的、混合着旧书、茶叶和阳光的味道，耳边是厨房里传来熟悉的锅碗瓢盆的轻微碰撞声……

　　这真实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想多停留一会儿。

　　哪怕只是片刻的幻梦。

　　很快，一盘色泽红亮、香气扑鼻的糖醋鱼被端上了桌，热气腾腾。

　　师徒二人相对而坐，就像前世无数个平凡的夜晚。

　　江远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鲜嫩的鱼肉送入口中。

　　熟悉的味道在舌尖炸开，酸甜适口，外酥里嫩，完美复刻了师父的手艺——或者说，完美复刻了她记忆深处最怀念的味道。

　　“师父……”

　　她咽下鱼肉，声音有些沙哑，仿佛被那熟悉的味道勾起了沉积已久的疲惫，

　　“那天的任务……目标是个很难缠的家伙。他藏在一栋废弃大楼里，到处都是陷阱……我最后还是回来晚了。”

　　她终于也是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述起来，如同一个终于归家的孩子，迫不及待地倾诉着外面的风雨。

　　她讲述着任务的惊险，讲述着同僚的猜忌，讲述着独自舔舐伤口的夜晚……

　　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化不开的悲伤：

　　“……师父，你知道吗……后来……后来你走了……是因为我……是我没处理好尾巴，连累了你……”

　　江远说着，泪水却不知何时模糊了视线。

　　“说什么胡话呢！”

　　老者猛地放下筷子，佯装生气地瞪着她，脸上却还是那抹慈祥，

　　“什么走了不走了的？臭小子！咒你师父呢？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坐在这儿吗？身子骨硬朗着呢！”

　　小屋里的灯光似乎变得更加温暖柔和，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紧紧依偎在斑驳的墙壁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有饭菜的香气和虚幻的温情在静静流淌。

　　老者看着低头沉默、肩膀微微颤抖的江远，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无比疼惜的神情。

　　他伸出手，轻轻覆盖在江远放在桌上的手背上。

　　他的声音变得异常柔和，带着一种催眠般的、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江远啊……你看，外面那么危险，那么累……师父看着心疼。”

　　“那些打打杀杀的任务……那些尔虞我诈的地方……有什么好？”

　　“要不……就留在这里吧？”

　　他环视着这间温馨的小屋，眼神里充满了安宁的诱惑：

　　“就留在这里……陪陪师父……我们爷俩……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不好吗？”

　　“这里没有任务，没有危险，没有伤痛……只有安稳，只有家……”

　　“留下来吧……江远……”

　　这声音如同最甜美的毒药，温柔地渗透进江远因为巨大悲伤和愧疚而敞开的灵魂缝隙。

　　那疲惫的灵魂深处，似乎真的有一个声音在回应：

　　留下来……这里多好……这里有温暖，有安宁，有师父……有你最渴望的一切……

　　那扇通往纯白虚无的门，在江远的意识边缘，似乎正在缓缓淡去、关闭。

　　就在意识即将被这片虚假的暖意彻底包裹、沉沦的刹那

　　江远还是缓缓地抬起了头！

　　泪水还挂在眼角，但那双属于“江远”的眼睛里，此刻却爆发出一种近乎刺痛的清醒光芒！

　　他看着眼前慈祥依旧的“师父”，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其复杂的笑容。

　　“师父，”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异常清晰，

　　“在您……离开几年后，我不知为何，灵魂去到了另一个世界。”

　　“胡说八道！”

　　老者脸上的慈祥瞬间被佯怒取代，像从前无数次那样，伸手作势要敲他的脑袋，

　　“江远你个臭小子！皮痒了是不是？我还不知道你！尽编些不着调的故事……”

　　然而，他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

　　因为眼前“江远”，正在发生奇异的变化！男身渐渐开裂，化成碎片，随风消散。

　　那低沉的男声也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清澈的，属于少女的嗓音——凯尔的声音！

　　“……我现在，已经不是江远了。”

　　凯尔的声音在小小的屋子里回荡，带着一种穿越了时空的奇异力量。

　　幻境似乎因为这声音的转变而微微扭曲了一下。

　　她看着“师父”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愕，继续用那清澈的女声说道：

　　“我现在是凯尔·塞克里姆。在那个世界，我有父亲母亲，他们深爱着我，虽然有时会笨拙得让人生气……我还有了喜欢的人，她叫薇诺，她给了我从未感受过的温暖和牵绊……”

　　提到薇诺的名字时，凯尔的声音不自觉地柔软下来，带着一丝真实的笑意。

　　“我很想您，师父……我真的很想再见到您，再和您一起吃饭，听您唠叨……这份思念，从未停止过。”

　　她的目光扫过这间温馨却虚假的小屋，眼神充满了深深的眷恋，却又无比清明。

　　“但是，师父，”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在那个世界，也有需要我去守护的人！有等着我回去的朋友！有需要我必须承担的责任！”

　　“您曾经教育过我……”凯尔的目光如同利剑，穿透了眼前老者的幻影，直视着那灵魂深处刻印的教诲：

　　“‘真正的守护，不是逃避伤痛筑起的堡垒，而是明知前路艰险，依然选择披荆斩棘，为了身后值得的一切。’”

　　“‘力量的意义，不在于独善其身，而在于照亮黑暗，庇护弱小。’”

　　“您教给我的，从来都不是龟缩在安逸里苟活！”

　　凯尔的声音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幻境脆弱的根基上，

　　“而是是直面命运的勇气！是守护珍视之物的担当！”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所以，对不起，师父……”

　　凯尔看着眼前因她话语而显得有些僵硬、笑容逐渐凝固的“师父”，眼中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却又燃烧着不可动摇的信念之火，

　　“这片虚假的安宁……这个逃避的幻梦……”

　　“我拒绝！”

　　“我必须回去！”

　　“因为那里——才是需要我凯尔去‘守护’的地方！”

　　小屋的墙壁开始如同水波般晃动，温暖的灯光忽明忽暗，糖醋鱼的香气变得虚无缥缈。

　　幻境正在剧烈地崩塌！

　　“师父”脸上的慈祥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仿佛带着无尽感慨的神情。

　　他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无比坚定的“徒弟”，最终，那僵硬的嘴角，竟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一个蕴含着千言万语，却又无比简单的笑容。

　　“……你……长大了。”

　　声音很轻，带着最后的暖意，随即连同他的身影、小屋的一切，如同被打碎的琉璃般，在凯尔面前寸寸碎裂、消散，最终归于那片纯白的虚无。

　　嗡——

　　灵魂被重新塞回躯壳，一阵轻微的眩晕感袭来。

　　凯尔猛地睁开了眼睛！

　　不再是那片纯白的旷野，眼前是意志回廊略显昏暗、布满古老符文的石壁通道。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下冰凉的石凳，听到不远处其他选手或压抑的喘息、或痛苦的呻吟。

　　她回来了。

　　【宿主！宿主你终于回来了！吓死本系统了！】

　　系统那标志性的声音立刻在她脑海中炸响，

　　【刚才链接被强行干扰，差点以为你要迷失在那层幻境里出不来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宿主你肯定能行！区区心魔，怎么可能困得住我们英明神武的宿主大人！】

　　系统喋喋不休的声音，此刻竟显得如此亲切。

　　凯尔没有立刻回应系统。

　　她只是下意识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低头凝视着掌心。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被那只属于师父的大手覆盖过的触感。

　　她轻轻收拢手指，握了握，仿佛想抓住那最后一丝虚幻的暖意，掌心却只有一片冰凉的空气。

　　一种难以言喻的怅惘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沉甸甸的，带着酸楚。

　　但很快，这份沉痛被一种更深沉的力量缓缓抚平

　　她转换着心情。

　　那个幻境中的师父……是假的。

　　那个小屋，那盘糖醋鱼，那安稳的许诺……都是圣殿意志根据她灵魂深处的烙印编织的虚假泡影。

　　世界是假的。

　　可是……

　　那份爱，是真的。

　　“夜枭先生！你也通过了！”

　　一声带着惊喜和如释重负的呼唤，打破了凯尔深沉的思绪。

　　她循声望去，只见苏菲娅正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快步向她走来。

　　看她的样子，显然早已从自己的心魔考验中挣脱出来，而且状态相当不错。

　　凯尔微微颔首，冰蓝色的眼眸在兜帽阴影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看来……自己在那片幻境中与师父的“重逢”，沉浸的时间比预想的要久一些。

　　“嗯，刚出来。”凯尔的声音恢复了夜枭特有的平静低沉，听不出丝毫刚刚经历过灵魂震荡的波澜。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而威严的声音在略显嘈杂的回廊中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一位成功通过意志考验的选手耳中：

　　“所有通过意志回廊考验者，请立即整理状态！”

　　“依照指引，有序向右离开通道！”

　　“不得逗留！不得喧哗！”

　　圣殿执事的身影出现在通道尽头，指引着方向。成功者们脸上带着疲惫却难掩兴奋的神情，开始朝着右侧的出口有序移动。

　　凯尔收回落在苏菲娅身上的目光，最后在心中那片纯白虚无的角落，对着已然消散的幻影，无声地道了一句：

　　再见，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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