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涟漪渐广

　　广场之行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一圈圈地扩散，悄然改变着妈妈生活的纹理。

　　最显着的变化发生在一个周六的清晨。

　　阳光正好，妈妈照例在阳台照料她的花草，王姨在厨房一边准备早餐，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我则在客厅整理着烘焙店的账目！忽然，妈妈从阳台探进身来，手里还拿着那个小喷壶。

　　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轻声问王姨：“王姐……今天，市场有新鲜的荠菜吗？”

　　王姨切菜的手一顿，惊讶地转过头，连手里的刀都忘了放下：“荠菜？这个时节……应该还有最后一批，是挺嫩的。”

　　“星妍，你想吃荠菜饺子了？”

　　妈妈点了点头，目光有些游移，似乎不太习惯、主动表达自己的需求：“嗯……是有点想。”

　　“那好啊！”王姨立刻眉开眼笑，声音都亮了几分，“正好今天店里不算太忙，月桐也能看一会儿。”

　　“咱们等会儿就去市场转转，买点新鲜的荠菜和猪肉，中午就包饺子吃！”

　　妈妈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沉默了几秒，像是在心里权衡着什么。

　　去菜市场，那是一个比市民广场更拥挤、更嘈杂、充满了各种气味和讨价还价声的地方，无疑是对她承受能力的又一次考验。但最终，对记忆中那口鲜美滋味的向往！

　　或许还有上次成功外出，给她带来的微弱信心，让她再次轻轻点了点头：“……好。”

　　这一次，她没有表现出上次出门前，那么明显的抗拒和紧张。

　　虽然依旧戴上了帽子和口罩，但在王姨帮她整理衣领时，她的身体不再那么僵硬……走出单元门时，她依旧会下意识地眯眼，呼吸微促，但紧紧攥着王姨胳膊的手，力道似乎松了一些。

　　我和小雅姐依旧跟在后面，像无声的护卫。

　　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街坊邻居偶尔投来善意的、带着些许探究的目光，妈妈虽然依旧低垂着眼睑，但不再像受惊的兔子般急于躲避。

　　菜市场里果然人声鼎沸！

　　各种蔬菜瓜果混杂着——生鲜水产和肉类的气息，形成一股浓郁的生活味道。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熟人相遇的寒暄声不绝于耳……妈妈一进去，身体明显又紧绷起来，脚步放缓，几乎是贴着王姨在移动！

　　王姨熟门熟路，一边和相熟的摊主打着招呼。

　　一边护着妈妈，目标明确地朝着卖野菜的摊位走去。

　　“老李，今天的荠菜怎么样？给我挑点嫩的！”

　　“王姐来啦！放心，这都是早上刚挑来的，水灵着呢！”

　　摊主老李热情地招呼着，目光落在被王姨护在身后的妈妈身上，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然的神情，笑容收敛了些，变得更加朴实和善，“星妍也出来逛逛了？真好啊……”

　　妈妈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老李，又迅速低下头，但这次，她不仅点了点头，还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极其轻微、几乎被市场噪音淹没的“嗯”声。

　　虽然细微，却清晰可闻。

　　王姨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利落地付钱买好荠菜，又去肉铺称了块前腿肉。

　　整个过程，妈妈都紧紧跟在王姨身边，像个小孩子！她没有主动开口说什么，也没有四处张望，但她站在那里，忍受着周围的喧嚣，没有提出要离开，这本身就已经是巨大的进步。

　　买完东西，走出菜市场，重新呼吸到相对清新的空气，妈妈再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是紧张的……但她的眼神里，除了疲惫，似乎还多了一点点……

　　完成了一件大事后的轻松？

　　回到家，妈妈没有立刻回房间休息，而是跟着王姨进了厨房。

　　她默默地洗了手，然后站在一旁，看着王姨处理猪肉，清洗荠菜……

　　“星妍，来，帮我摘摘荠菜吧，这老根得掐掉。”

　　王姨递过去一小把碧绿鲜嫩的荠菜，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妈妈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接过了那把荠菜。

　　她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厨房门口光线好的地方，开始慢慢地、仔细地掐掉荠菜根部的黄叶和老根……她的动作一开始有些生疏，甚至带着点笨拙，但很快就变得流畅起来。

　　阳光照在她微微弯下的脖颈和专注的侧脸上，有一种静谧而安详的美。

　　我和小雅姐趴在客厅沙发背上，悄悄看着厨房里的这一幕。

　　王姨在案板前笃笃笃地剁着肉馅，妈妈坐在门口安静地摘着菜，厨房里弥漫着荠菜特有的清香、和生活的烟火气……这幅画面，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却让我们看得眼眶微微发热。

　　多久了？多久没有看到妈妈这样参与到家务劳动中来了？

　　不是被迫的，不是机械的，而是带着一丝自主意愿的，平静的参与。

　　中午，热腾腾、胖乎乎的荠菜猪肉饺子端上了桌。

　　咬一口，荠菜的清新混合着猪肉的鲜美，是记忆里熟悉的味道！妈妈吃得比平时多了一些，虽然没有像我们一样夸赞，但她默默吃了好几个，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肯定……

　　下午，陈铁山照例来家里检查水电。

　　他进门时，妈妈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翻看一本旧相册。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目光与陈铁山对上。

　　陈铁山立刻像往常一样，下意识地想要低头避开视线。

　　然而，妈妈却并没有立刻移开目光……她看着他，停顿了大约一两秒的时间，然后，极其轻微地，对他点了点头。

　　没有称呼，没有说话，只是一个简单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点头示意。

　　陈铁山整个人都愣住了，僵在原地，手里拎着的工具包似乎都沉重了几分！

　　他的脸上迅速掠过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混杂着激动与酸楚的情绪……他张了张嘴，喉咙滚动了一下，最终，也只是笨拙地、重重地回点了一下头，然后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飞快地钻进了厨房开始工作。

　　王姨在一旁看着，忍不住背过身去，偷偷抹了抹眼角。

　　我坐在妈妈身边，能感受到她做完这个动作后，身体有瞬间的紧绷，但很快又松弛下来……她继续低头翻看着相册，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点头，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阳台上的花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我知道，妈妈内心的坚冰，不仅是在融化，更是在重构。

　　那些融化的冰水，正缓缓流入她干涸的心田，滋养出新的勇气和生机！涟漪渐广，终将汇成温暖的洋流，载着她，也载着我们所有人，驶向不再被过往阴霾笼罩的彼岸。

　　每一步，哪怕再小，都值得被珍视，被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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