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神婆的判决

　　林老三的尸体被草草埋在了后山乱坟岗，连口薄棺都没有。按照村里的规矩，横死的人不吉利，不能进祖坟。

　　张氏在丈夫死后就病倒了，整日躺在炕上咳嗽，眼神空洞，仿佛魂也跟着林老三一起去了。她知道，自己和女儿早已被村子视为异类。就算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外面的世界，或许更冷酷。

　　阿弃笨拙地照顾着母亲，煮着能照见人影的野菜粥，端到炕前。

　　“娘，喝点粥。”阿弃的声音小小的，带着怯意。

　　张氏看着女儿，眼神复杂，有心疼，有恐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她别过头，哑着嗓子：“放那儿吧。”

　　她依旧沉默地做着家务，生火，煮那永远稀得照人的粥，端到母亲炕头。张氏很少吃，她就放在那里，冷了再热，热了又冷。她不敢出门，村里那些孩子的叫骂和石头比以前更凶了。

　　“扫把星！克死亲爹！”

　　“滚出我们村！”

　　“你怎么还不去死！”

　　干旱在持续。土地裂开的口子能塞进小孩的拳头，秧苗彻底枯黄，河床裸露着灰白的石头。绝望像野草一样在靠山屯每个村民心里疯长。

　　这天傍晚，王神婆拄着拐杖，挨家挨户地敲门，声音嘶哑而神秘：“都到祠堂去！老身昨夜梦到河神了！河神显灵了！”

　　她每到一家，都低声说：“河神要她，明日午时，必须绑去河心石。”一些男人已经开始磨刀，检查绳索。

　　村民们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纷纷涌向村里那座破败的祠堂。

　　阿弃躲在自家院门的缝隙后，看着人群举着火把，面色凝重地往祠堂方向去。一种莫名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浑身发冷。

　　祠堂里，烟雾缭绕。供奉的不知名神像面目模糊。王神婆站在神像前，手里挥舞着一把桃木剑，闭着眼睛，浑身颤抖，嘴里念念有词。

　　下面的村民屏息凝神，眼巴巴地看着。

　　突然，王神婆猛地睁开眼睛，眼球上翻，只剩下眼白，声音也变得尖利诡异，不似人声：“尔等愚民！触怒天威！灾星不除，旱魃不止！河水永不复苏！”

　　村民们吓得齐刷刷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河神息怒！河神息怒啊！”

　　王神婆（或者说，附体的“河神”）继续用那诡异的声音说道：“那林氏阿弃，乃灾星转世，秽气缠身！其存于世，则天地不容，灾祸连绵！欲平息吾怒，需将此灾星，于明日午时，绑于河心石，献祭于吾！以她之秽血，洗刷尔等罪孽，方可天降甘霖！”

　　说完，王神婆身体一软，瘫倒在地，“昏迷”过去。

　　祠堂里死寂片刻，随即爆发出狂热的呼喊：

　　“献祭！献祭灾星！”

　　“烧死她！不，淹死她！”

　　“为了村子！为了活下去！”

　　冥王在虚空中，冷漠地看着这场由他暗中引导、王神婆执行的闹剧。了尘站在他身侧，指尖金光微闪，确保王神婆的“神谕”能精准地挑动每个人心中最深的恐惧和自私。

　　“让她被所谓的‘集体意志’碾碎。”了尘的声音毫无波澜。

　　狂热的村民汇聚成一片翻腾的火海，冲向林老三家那摇摇欲坠的篱笆小院。

　　“交出灾星！”

　　“献祭河神！”

　　“林张氏！把你女儿交出来！”

　　阿弃正在灶台边热粥，听到外面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手里的木勺“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惊恐地跑到里屋，摇晃着昏睡的母亲：“娘！娘！他们…他们又来了！”

　　张氏被摇醒，听到外面的喊杀声，尤其是“献祭”二字，吓得魂飞魄散，一把紧紧抱住阿弃，浑身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不…不行…我的阿弃…我的儿啊…”

　　“砰！”破旧的木门被猛地撞开，几个壮硕的村民率先冲了进来，火光扭曲了他们的脸，阴影狰狞。

　　“把灾星交出来！”为首的是村里的屠夫，手里还拎着杀猪用的套索。

　　“不！你们不能带走我女儿！她不是灾星！她不是！”张氏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将阿弃死死护在身后，声嘶力竭地哭喊。

　　“张氏！你还要执迷不悟吗？河神亲自降下神谕！不献祭她，我们全村都得死！”

　　“你想让所有人都给你女儿陪葬吗？”

　　“把她交出来！”

　　更多的村民涌了进来，小小的茅草屋几乎要被挤破。他们指着阿弃，骂着最难听的话，眼神里的恶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阿弃被母亲紧紧抱着，透过人缝，看着那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有曾经给她塞过野果的李奶奶（虽然转身就骂她），有她偷偷帮忙劈过柴的王叔，有她帮忙照看过小孩的赵婶…此刻，他们所有人都用看脏东西、看仇人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她不明白。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她死？

　　“娘…”她颤抖着，小声地唤着，这是她此刻唯一的浮木。

　　张氏抱着女儿，跪在了地上，朝着众人磕头，额头瞬间青紫：“求求你们！放过我女儿吧！她只是个孩子啊！我给你们磕头了！我替她去死！让我替她去死行不行？”

　　“你替不了！河神要的是她！”

　　“动手！把她抓起来！”

　　几个村民上前，粗暴地去拉扯张氏和阿弃。

　　“放开我娘！放开！”阿弃第一次发出了尖锐的、带着哭腔的嘶喊，她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用指甲抓，用牙齿咬那些伸过来的手。

　　但她太小了，力气微弱。很快，她就被从母亲怀里硬生生拽了出来。

　　“阿弃！我的阿弃！”张氏疯了一样扑上来，却被其他人死死按住。

　　阿弃被屠夫用冰冷的杀猪套索套住她的脖子，拖向门外。她挣扎着，回头望着被众人压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母亲。

　　那一刻，她小小的心里，被整个世界的恶意塞满，冰冷，窒息。

　　她不再挣扎了，任由那粗糙的绳索勒紧她的脖子，任由那些疯狂的村民将她拖向门外漆黑的、充满恨意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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