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追随者们

　　那女鬼魂飞魄散前解脱又复杂的眼神，如芒在背，扎在他冰冷的心头，不深，却总在不经意间带来一丝细微的、陌生的刺痛。他甩甩头，将这点异样情绪连同酒葫芦里最后一口劣酒一起灌下喉咙，试图用熟悉的辛辣将其淹没。

　　这日黄昏，他又晃荡到了镇外十里处的黑风林。这片林子古木参天，枝叶蔽日，常年阴气森森，据说有精怪出没，寻常百姓不敢深入。无心却把这里当成了后花园，时常来此……嗯，用他的话说，“找点乐子”。

　　刚踏入林子没多久，就听到一阵惊恐的尖叫和野兽般的低吼。

　　“别过来！救命啊！”

　　只见一个穿着补丁衣服、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正被一只体型硕大、眼冒绿光的狼妖逼到一棵大树下。那狼妖獠牙外露，额生一道暗红竖纹，显然是年久成精，被林中邪气侵蚀，已通人言：“细皮嫩肉的小娃娃，正好给本大爷打牙祭！”

　　少年吓得面无人色，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破旧的柴刀，浑身发抖。

　　不远处，还有几个瑟瑟发抖的小身影——一只毛色杂乱的小狐狸精，一个头顶还带着几片嫩叶的小树妖，还有一个脸色苍白、似乎刚死不久的小游魂。它们都恐惧地看着狼妖，却又不敢上前。

　　无心本来懒得管这闲事，弱肉强食，天经地义。但那少年绝望的眼神，不知怎的，让他想起了乱葬岗上那个女鬼最初无助哭泣的样子。真他妈见鬼了！

　　“吵死了。”他不耐烦地嘟囔一句，随手捡起地上一块石子，看也不看，屈指一弹！

　　“咻——噗！”

　　石子如同强弓硬弩射出的箭矢，精准无比地射穿了狼妖的右前腿关节！

　　“嗷呜——！”狼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庞大的身躯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它惊恐地回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无心，以及他脸上那副“打扰老子清净”的不爽表情。野兽的本能让它察觉到极度危险，它顾不上猎物，夹着尾巴，哀嚎着瘸腿逃入了密林深处。

　　少年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惊魂未定。那小狐狸精、小树妖和小游魂也怯生生地围了过来，好奇又畏惧地看着无心。

　　无心瞥了他们一眼，转身就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等…等等！”那少年却突然爬起来，快步追了上来，噗通一声跪在无心面前，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多谢道长救命之恩！小子石铁柱，愿…愿追随道长，当牛做马，报答您！”

　　那小狐狸精也学着人样，用两条后腿站立，前爪作揖，口吐稚嫩人言：“胡…胡小七，也愿追随道长！” 小树妖晃动着枝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传递着依恋的情绪。 小游魂不会说话，只是飘近了些，苍白的脸上带着感激和渴望。

　　无心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这四个“小玩意儿”，眉头拧成了疙瘩。一个愣头青似的人类小子，一个还没完全化形的小狐狸，一个灵智初开的小树妖，还有一个弱得一阵风就能吹散的小游魂？这是什么破烂组合？

　　“跟着我？”无心嗤笑，“道爷我居无定所，餐风露宿，脾气还坏，跟着我？不怕我哪天把你们炖了吃了，或者拿去炼药？”

　　石铁柱抬起头，眼神却异常坚定：“道长是好人！您刚才救了我！我爹娘都被山贼害死了，我无处可去，求道长收留！我什么都能干！砍柴挑水，洗衣做饭！”

　　胡小七也连忙点头：“小七…小七会抓野鸡！会找好吃的果子！” 小树妖努力伸展枝叶，表示自己能遮阳。 小游魂飘到无心脚边，努力散发出微弱的清凉气息，想给他降温。

　　看着这几双纯粹、依赖、甚至带着点孺慕的眼睛，无心那冰封的心湖，竟罕见地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这种感觉…太陌生了。他习惯了世人的恐惧、厌恶、算计，却从未被如此毫无保留地信任和依赖过。

　　“啧，麻烦。”他嘴上嫌弃着，却没有再立刻赶他们走，而是转身继续往前走，丢下一句，“爱跟就跟，死了残了，别怪道爷我没提醒你们。”

　　四个小家伙闻言，顿时喜出望外，连忙爬起来，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如影随形。

　　从此，无心的破道观里，多了几分……吵闹的“生机”。

　　石铁柱手脚麻利，真的包揽了所有杂活，虽然做的饭时常半生不熟，打的水也经常洒掉一半。 胡小七每天都会叼些野味或山果回来，献宝似的放在无心面前，摇着毛茸茸的尾巴。 小树妖被石铁柱取名“木头”自觉地把根系扎在道观院子里，伸展枝叶，为大家遮风挡雨。 小游魂（取名“阿飘”）则安静地待在角落，晚上会发出微弱的荧光，勉强当个灯笼。

　　他们敬畏无心，又忍不住想亲近他。无心心情好的时候，会随手丢给石铁柱一两句粗浅的呼吸法门，会揪着胡小七的耳朵教训她别去偷邻居的鸡，会对着木头念叨两句聚拢灵气的诀窍，甚至偶尔会对着阿飘研究一下稳固魂体的偏方——虽然大多是他自己瞎琢磨的，效果时好时坏。

　　他依旧行事乖张，手段狠辣。附近村镇若有律法难及的恶霸妖魔作祟，总有人会偷偷来求他。而他出手的代价，也从阳寿、财物，渐渐变成了……让石铁柱他们去帮忙跑腿搜集一些稀奇古怪的材料，或者在他“办事”时，在外围放风。

　　每一次他浑身煞气地回来，几个小家伙都会既害怕又崇拜地看着他。石铁柱会默默端上热乎虽然可能糊了的饭菜，胡小七会叼来最甜的野果，木头会努力摇动枝叶带来清凉，阿飘会飘到他身边，散发微弱的安宁气息。

　　这种纯粹的、不带任何目的的依赖与关怀，如微温，悄无声息地浸润着无心冰冷坚硬的心。他嘴上依旧骂骂咧咧，嫌弃他们笨手笨脚，是“拖油瓶”，却再也没有动过把他们赶走的念头。

　　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在出去“找乐子”时，留意一些对他们有益的东西——一块能滋养木头的阴灵石，一株能帮助胡小七化形的灵草，一本记载着稳固魂体方法的残破古籍……

　　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却不知，这种看似无情的温柔，早已被那双高悬于因果海之上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了尘凝视着水镜中，无心将那株好不容易得来的“凝形草”随手丢给欢天喜地的胡小七时，那眼底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软肋，终于长成了。”

　　他指尖轻轻拨动，几条无形的因果线，悄然缠绕上了那几个懵懂无知的小小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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