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苏醒与适应

　　龙渊基地深层医疗区，时间刻度跳转到事件发生后的第十八天，清晨六点四十七分。

　　万籁俱寂，只有监护仪器规律而单调的嗡鸣，如同这片钢铁与灵能构筑的地下世界平稳的心跳。林风所在的十一号特别监护室内，一切看起来和过去十七天没有任何区别——少年悬浮在淡蓝色的营养液中，面容沉静，只有胸口随着呼吸辅助装置极其微弱地起伏。

　　突然！

　　环形控制台中央，那块专门监控林风神经活动的高清屏幕上，原本平滑的、代表深度昏迷的δ波线条，毫无征兆地剧烈抖动了一下，紧接着，波形陡然改变，跳转为频率更高、代表着浅度睡眠或深度冥想状态的θ波！

　　几乎在同一秒，旁边生命体征主监测屏上，几个关键数值猛然跳动！

　　心率：32次\/分 → 68次\/分！

　　血氧饱和度：97% → 89%！

　　血压和颅内压数据也开始出现小幅度但持续的攀升！

　　“滴滴滴——！”

　　柔和但穿透力极强的三级警报声瞬间响起，打破了监护区的宁静。控制台边缘亮起醒目的黄色警示灯。

　　“十一号室！十一号室生命体征异常波动！” 值班的医疗官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眼睛死死盯住屏幕，手指在控制面板上飞快操作，调出更详细的数据流，同时对着通讯器急促呼叫，“陈总监！请立刻到十一号室！目标A出现强烈苏醒前兆，脑波剧烈变化，生命体征不稳定！”

　　对于林风而言，时间失去了意义。他感觉自己一直沉在一片无边无际、粘稠而温暖的黑暗里，像是在深海底，又像是在母体的羊水中。没有思想，没有感觉，只有一片空无。

　　直到某个瞬间，一丝极其微弱的“噪音”钻了进来。

　　“……心跳加速……脑波模式改变……准备……”

　　声音很遥远，模糊不清，像是隔了厚重的水层传来。

　　紧接着，不是声音，而是画面——破碎的、闪回的、带着强烈情绪烙印的画面，毫无征兆地撞进他空茫的“意识”里！

　　苏沐晴决然转身，冰晶般的护盾在身前绽放又瞬间被黑暗长矛击碎，那张清冷的脸在碎裂的冰晶后面变得模糊……痛！

　　冷锋如鬼魅般的身影，匕首寒光一闪，没入某个黑袍身影的后心，下一秒，无数利爪和能量光束将他淹没……痛！

　　赵小琳抱着发烫的设备冲出掩体，回头望了一眼，眼神决绝，然后奋力掷出，爆炸的白光吞噬了她纤细的背影……痛！

　　不是肉体的痛，是更深处的东西被这些强行涌入的记忆画面狠狠撕扯、搅拌带来的剧痛！仿佛他刚刚艰难粘合起来的“自我”，又要被这些记忆的碎片割裂。

　　就在意识即将再次被痛苦拖回黑暗深渊时，一点微弱的、却无比熟悉的光芒，在他意识的最深处，挣扎着亮了起来。

　　是【武学道衍系统】！

　　那原本与混沌神海融合、仿佛消失了的系统核心，此刻正以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极其缓慢地重新构筑界面。线条扭曲，光影黯淡，如同电压不足的旧灯泡。

　　一行行红色的警告文字，断断续续地在他“眼前”（如果那还能称为眼前）闪现：

　　【检…测到宿主…意识活性恢复…】

　　【启动…紧急…自我修复协议…】

　　【错误：能量严重不足……无法维持核心运算……】

　　【尝试连接…外部…灵能供应……】

　　几乎在系统做出“连接”判断的同时，十一号医疗舱内，连接着基地深层灵脉、负责为林风提供生命维持和修复能量的输出端口，数据流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但确实存在的异常波动。

　　控制台上，一名医疗官盯着屏幕皱眉：“嗯？十一号室的灵能消耗速率……刚刚瞬间提升了大约百分之三？系统故障？”

　　他还没来得及深究，更刺耳的警报响起！

　　“警告！十一号室检测到不明能量抽取模式！灵能储备非正常下降！” 智能系统的合成音带着一丝急促。

　　外界的警报和内部的痛苦挣扎，共同作用在林风脆弱的意识上。求生的本能，或者说是想要确认同伴安危的执念，压过了那要将人吞噬的疲惫与痛楚。

　　他感觉自己的眼皮，沉重得像焊了千斤钢铁。每一次尝试抬起，都耗费着难以想象的精神力。

　　动……给我动！

　　一点一点，睫毛颤动，然后是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

　　光。

　　并非医疗舱常见的、柔和的乳白色内照明光，而是系统为了模拟自然昼夜、此刻正投射出的模拟“清晨阳光”——温暖、明亮，甚至有些刺眼。

　　光线涌入的瞬间，林风的意识仿佛被烫了一下，更加清醒了几分，但视线一片模糊。只能看到光影晃动中，几个人影在快速移动，还有各种仪器闪烁的、颜色各异的指示灯轮廓，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扭曲而不真实。

　　他想说话，想问问他们在哪，喉咙却像是被砂纸磨过，又像是干旱了千万年的河床，连一个最简单的音节都挤不出来，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音。

　　模糊晃动的光影里，一张戴着银色边框眼镜、神色严肃却难掩关切的脸，迅速靠近，占据了林风大部分模糊的视野，是医疗总监陈玥。

　　“林风？”她的声音清晰、平稳，刻意放慢了语速，“林风，听得到我说话吗？如果听得到，试着眨两次眼，慢慢来。”

　　林风的意识艰难地处理着这句话，眨…眼…

　　他凝聚起刚刚恢复的、微不足道的一点对身体的控制力，感受着眼皮的存在。

　　一下。

　　间隔了大概两秒，又一下。

　　虽然缓慢，但确实完成了两次眨眼。

　　陈玥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亮光，表情却更加严肃和专注：“好！非常好！孩子，你做得很好。现在，不要试图说话，你的声带和大部分肌肉群昏迷了太久，需要时间重新适应和恢复。放轻松，我现在给你补充一点浓缩营养液和温和的肌肉松弛剂，帮助你身体更好地‘重启’。”

　　她示意旁边的医疗官准备。林风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轻轻托起，然后，一点冰凉而明确的触感——针头刺入皮肤——传来。

　　这细微却清晰的痛觉，像最后一把钥匙，彻底捅开了混沌与现实之间的那层薄膜。

　　我还活着。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般在他逐渐清晰的意识中炸开。随之而来的，是武者几乎刻入骨髓的本能——他下意识地，试图去感知、去调动丹田内的灵能。

　　回应他的，是一片近乎枯竭的空虚感，以及丹田位置传来的一阵细微但尖锐的刺痛，仿佛那里的经脉是干涸龟裂的土地。

　　与此同时，意识深处，那个艰难维持的系统界面，闪烁了一下，弹出几行几乎淡到看不见的提示：

　　【混沌武根活性：12.3%…处于深度休眠恢复期…】

　　【灵能储备：0.7%…严重不足…】

　　【综合评估：宿主意识已初步恢复，身体机能重度受损。】

　　【建议：绝对静养，避免任何形式的能量调动，预计基础恢复时间：72小时…】

　　注射完成，陈玥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各项数据，确认林风的体征在短暂波动后，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她轻轻舒了口气，对旁边医疗官低声交代了几句，准备转身去处理其他事务。

　　就在这时，一只苍白、消瘦、还有些不自觉颤抖的手，用尽刚刚恢复的一点点力气，从医疗液中抬起，抓住了她白大褂的袖口。

　　陈玥脚步一顿，惊讶地回头。

　　林风看着她，嘴唇艰难地嚅动着，干裂的唇瓣开合，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有嘶哑的、几乎全是气流的音节：

　　“他…们…？”

　　声音太轻，太模糊。陈玥愣了一下，俯身靠近，仔细分辨他口型和眼神里的焦急。

　　几秒钟后，她明白了。

　　“你的队友？”陈玥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放心，他们都活着，都挺过来了。”

　　她看着林风瞬间亮起又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逐一告知：

　　“苏沐晴，比你早醒来大概六个小时，状态比预想的好，只是还很虚弱。”

　　“赵小琳，昨天下午醒的，有点头疼，但思维清晰，就是总念叨她的设备。”

　　“冷锋和石猛，三天前就相继醒了。冷锋恢复速度惊人，石猛那小子，刚能下床就想去训练室，被我们按回去了。”

　　“还有陈浩，他没受那么重的伤，这些天除了治疗，大部分时间都在你们几个监护室外面的休息区守着，像尊门神。”

　　她每说一个名字，林风眼中那根紧绷的弦就松弛一分。

　　当听到最后一个名字，得知大家都活着，都闯过了鬼门关，那只紧紧抓住她袖口的手，终于失去了所有力气，缓缓滑落，重新沉入医疗液中。

　　林风没有再试图说话，也没有再费力保持清醒。他缓缓地、彻底地闭上了眼睛，不是昏迷，而是一种积压了整整十八天的、沉重如山的担子被卸下后，近乎虚脱的、全然放松。

　　一滴晶莹的液体，从他紧闭的眼角悄然渗出，迅速混入周围淡蓝色的营养液中，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湿润痕迹。

　　监护室内，仪器的嗡鸣似乎都变得轻柔了些。生命监测屏幕上，所有曲线，正朝着更加平稳、更加有力的方向，坚定地延伸着。

　　苏醒四个小时后，林风被允许从深潜式的生命维持医疗舱，转移到了一间更加“正常”的、配备有精密监测设备的单人复健病房。营养液换成了柔软的床铺，各种传感器贴片取代了全身浸泡。

　　意识是清醒了，但当他真正开始尝试“使用”这个身体时，才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与一个健康人之间隔着怎样的天堑。

　　“别急，慢慢来，先感受一下肌肉的存在。” 一位穿着干练复健服、声音温和的中年男性复健师站在床边，鼓励道，“试着用你自己的力气，让头部离开枕头一点点，看看感觉如何。”

　　林风点点头，集中精神，向颈部的肌肉群发出“抬起头”的指令。在他的感知里，那些肌肉像是沉睡多年的生锈机器，反应迟钝得可怕。他感觉到脖子后面一阵极其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牵拉感，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的头依旧沉重地陷在枕头里，纹丝不动。

　　不是没力气，而是那点刚刚恢复的、微弱的神经信号和肌纤维力量，根本不足以对抗头颅本身的重量。

　　复健师似乎早有预料，脸上没有失望，只是拿起床头的电子记录板，点了点，将屏幕转向林风，让他能看到一部分数据。

　　“看，这是你苏醒后第一次全身扫描的初步评估。” 复健师指着一行行数据，“肌肉萎缩程度，37%。这不是简单的卧床无力，而是高强度能量透支和深度昏迷导致的‘灵能性萎缩’，比普通病人严重得多。”

　　他又指向另一幅复杂的、类似人体经络图的三维投影，上面许多线条黯淡，一些关键的交汇点呈现不健康的焦褐色。

　　“灵能回路，整体完整度只有68%。最麻烦的是这几个节点，” 他放大图像，指着几个焦痕最明显的地方，“这里，这里，还有丹田外围这里，有明显的能量过载‘烧蚀’痕迹。按照医疗部的推测，这应该是你最后使用那种特殊攻击方式留下的后遗症。它们像电路板上的‘坏点’，会阻碍和削弱灵能的正常流通与恢复。”

　　最后，他调出一个不断波动的、类似脑电波但复杂百倍的图表。

　　“识海稳定度，45%。虽然不再崩溃，但基础非常脆弱。陈总监特别强调，在稳定度恢复到70%以上之前，严禁你进行任何形式的精神力外放、深度冥想或高强度思考，单次持续时间绝对不能超过一分钟，否则有再次受损的风险。”

　　复健师放下记录板，看着林风：“所以，咱们的第一阶段目标，非常‘宏大’——借助床头的电动升降辅助，加上我的一点帮忙，你能不晕不喘地、自己坐起来，坚持五分钟。怎么样，有信心吗？”

　　林风看着天花板上柔和的光线，感受着身体里传来的无处不在的虚弱和滞涩，扯动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容，却只是让脸颊肌肉轻微抽动了一下。

　　“有。”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比苏醒时清晰了一点。

　　身体的困扰是明确的，而记忆的困扰则更加诡异。

　　当医疗总监陈玥带着一位专攻精神创伤的医生来给他做认知评估时，林风发现自己像个硬盘损坏的电脑。

　　“描述一下你记忆中，你的队友冷锋，在传送阵附近完成刺杀时的具体情形。” 医生语气平和地问。

　　林风几乎不假思索，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清晰的画面：“他从西南侧阴影切入，利用‘撕裂者’跃起造成的能量扰动作为掩护，距离目标七十三米时启动‘虚化’，突进角度与水平面呈17度，避开左侧护卫的感知盲区，匕首刺入点是第三与第四胸椎左侧1.5厘米，深度约12厘米，引爆能量核心的手法采用了‘螺旋震爆’技巧，应该是他自己改良的……”

　　他说得异常流畅精准，仿佛那不是一场生死搏杀，而是一段可以逐帧分析的战术录像。

　　医生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记录下来，然后问下一个问题：“很好，那么，你还记得你在青龙武院的宿舍门牌号吗？或者，你的队友石猛，最爱吃食堂的哪道菜？”

　　林风愣住了。

　　宿舍门牌号？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几个数字在脑海里打转，409？506？不对……好像有个“7”？他最终摇了摇头，有些茫然。

　　石猛爱吃的菜？那个憨厚的、力气巨大的家伙……他记得石猛总是一大盘一大盘地吃，但具体是哪道菜？红烧肉？炖牛腩？还是那个油汪汪的兽排？印象模糊一片，像隔了层毛玻璃。

　　医生点了点头，在记录板上标注着：“战斗相关记忆呈现超常清晰和细节化，个人生活记忆碎片化、模糊化，符合严重精神应激后的‘防御性聚焦’特征。”

　　接着，医生问到了最关键的部分：“你能回忆一下，在赛场最后时刻，你是如何思考，并发出那决定性一击的吗？任何感觉、想法、画面都可以。”

　　林风沉默了。

　　他记得自己要攻击，记得自己举起了枪，记得目标，甚至记得那种“必须做到”的决绝心情。

　　但“如何做到”的？

　　那一瞬间，思维变成了什么？力量是如何转化的？那种仿佛触摸到世界另一面的感觉……他的记忆里，只有一片空白的、闪耀着过度曝光的虚无。好像那段最关键的记忆，被他自己小心地、或者被那股恐怖的力量，强行“剪切”掉了。

　　“想不起来。” 林风最终如实回答，眉头紧锁。

　　“这是‘防御性遗忘’，或者说是识海自我保护机制下的选择性封存。” 医生解释道，“那段经历蕴含的精神负荷和法则层面的信息可能超出了你当时识海的承受极限，强行回忆有害无益。别强迫自己，随着识海稳步修复，这些记忆可能会慢慢回流，也可能永远保持空白。顺其自然。”

　　记忆的拼图残缺不全，而来自外界的图景，则在陈玥递给他一个轻薄的平板电脑时，徐徐展开。

　　“你昏迷了十八天，外面发生了很多事。” 陈玥的语气平静，但眼神里带着一丝提醒的意味，“这是情报部门整理的非涉密信息摘要，你可以看看，了解一下现状。注意情绪，别激动，你现在不能有大的情绪波动。”

　　林风接过平板，手指还有些无力，需要双手捧着。

　　屏幕亮起，信息流开始滚动。

　　最上方是温暖人心的部分：全球超过六千万人参与了各种形式的线上祈福活动；几十个国家的元首或政府高层发表了公开慰问信；无数来自世界各地的礼物、信件（电子版）堆满了龙组指定的接收通道，卡片上画着稚嫩的彩虹和太阳，写着“英雄哥哥姐姐快点好起来”。

　　但很快，画面的色调开始变得复杂。

　　一条标题被加粗标记：【军事战略论坛·24小时热帖】《理性讨论：天空竞技场惨剧的教训——年轻天才的“个人英雄主义”是否应对惨重伤亡负责？》

　　下面是一篇匿名“专家”在知名科技媒体上发表的长文节选，标题刺眼：《“意念攻击”的神话与科学边界——论舆论造神运动对理性认知的伤害》。文章用大量看似严谨的科学术语和逻辑推导，质疑那种“无视空间距离”的攻击方式违背了已知的基本物理和灵能定律，暗示其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奇迹表演”的一部分。

　　更直观的是社交媒体上的一个话题标签：#英雄还是幸运儿#。后面的阅读量显示着惊人的1.2亿。点进去，并非一面倒的赞颂，而是充斥着各种猜测、对比、甚至冷嘲热讽。“凭什么他们活下来了？”“是不是用了违禁药物？”“那个林风之前的F级武根绝对是伪装吧？心机真深！”

　　最后，一条来自情报部门内部的风险提示简报，用红色的边框标出：

　　【监测到有不明组织（怀疑与多个商业情报机构及境外势力有关联）正在系统性地、不计成本地收集林风等五人自出生起的一切公开及半公开信息，包括但不限于：出生医院记录、各阶段学业成绩单、武院入学测试详细报告、社交媒体历史发言、亲属关系网络……收集行为异常活跃，目的不明。】

　　林风默默地看着，一条条信息滑过眼前。身体内部的虚弱和滞涩感依旧存在，记忆的迷雾仍未散开，而现在，外界的风，已经带着复杂的寒意，开始吹向他这面刚刚竖起的“英雄”旗帜。

　　他放下平板，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复健师说过，不能有大的情绪波动。

　　他只是觉得，这醒来的世界，并不比昏迷中的黑暗，来得更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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