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石头的涟漪

　　隔壁房间。

　　孙悟空并未睡下。

　　他变作个尺长的小猴形态，蜷在房间最高的横梁上，这是他一贯的习惯，高处让他觉得安全，视野开阔。只是今夜，他那双在黑暗中依旧熠熠生辉的金色眸子，却没有如往常般警惕地扫视四周，而是有些失焦地望着虚空，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系着红绳的石头。

　　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光滑，带着石头特有的、沉甸甸的质感。那上面天然的云纹，在他指腹下清晰可辨。

　　“五行山下的……石头……”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苏晓晓的话，眉头紧紧锁起。

　　一块破石头。

　　他本该随手丢掉的。就像丢掉路上碍事的小石子，或者捏碎那些不长眼撞上来的小妖。他的豹皮囊里，装的要么是些有用的法宝材料，要么是些亮晶晶他觉得好看的玩意儿，何时会收容一块来自五行山的、灰扑扑的石头？

　　还是那个……才认识几个月的、古里古怪的小师妹送的。

　　更让他烦躁的是，他居然把它收起来了。不仅收起来了，此刻还像个凡间那些得了新玩具的稚童般，拿在手里反复地看，反复地摸。

　　见鬼了！

　　他试图将这莫名其妙的举动归因于那点可怜的“同门之谊”，或者是因为今夜人间这过于浓郁的、让他都有些昏头的“年味”。

　　可心底深处，总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反驳。

　　这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握着它的时候，一种极其隐晦的、难以捕捉的情绪会悄然漫上心头。那不是喜悦，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空旷的熟悉感。仿佛他曾无数次在这样的触感中沉沦，仿佛这石头的冰凉，曾是他几百年里唯一的陪伴，又或者……这陪伴里，曾经有过别的、更温暖的东西？

　　一些杂乱无章的、破碎的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比之前在鹰愁涧时更加模糊，却更加频繁：

　　· 逼仄的、只有一线天光的山体缝隙……

　　· 长时间凝视一块石头上纹路带来的眩晕……

　　· 一个轻柔的、带着叹息的女声在耳边说着什么，听不真切……

　　· 还有……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刚才年夜饭上那蜜饯的……甜味？

　　这些碎片毫无逻辑，转瞬即逝，却每一次都让他的心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东西无形地攥紧了，呼吸都为之滞涩。金箍安安静静，没有传来任何警告的痛楚，可这种源于灵魂深处的、空落落的悸动，比单纯的疼痛更让他无所适从。

　　他猛地攥紧了石头，坚硬的棱角硌得他掌心微痛。

　　这女鬼……不，这苏晓晓，她到底……

　　他想起她白日里递过石头时平静的眼神，那里面没有讨好，没有祈求，只有一种他看不懂的、深沉的……了然？仿佛她笃定他会收下，仿佛她送出的不是一块石头，而是别的、他本该知道的东西。

　　还有她那手字，那偶尔哼出的怪异调子，那看着星空时莫名出神的样子……还有自己那不受控制接上的歌词！

　　一桩桩，一件件，看似无关，却像是一张无形的、细密的网，正悄无声息地将他缠绕。

　　他并非毫无所觉的木头。只是过往的骄傲和这五百年的禁锢，让他习惯性地将一切异常归咎于外界，不愿，或者说不敢，去深究自己内心那潭死水下，是否早已暗流汹涌。

　　这石头，像是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

　　涟漪，已经荡开。

　　孙悟空烦躁地甩了甩头，把石头塞回豹皮囊最里面，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混乱的思绪一并封存。他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尾巴焦躁地拍打着横梁，发出轻微的“啪啪”声。

　　“睡觉！”他对自己低吼。

　　可那双火眼金睛，在黑暗中依旧睁着，毫无睡意。

　　窗外，新年的第一缕天光，正努力穿透沉重的夜幕，试图照亮人间。

　　也试图照亮某些被刻意遗忘的角落。

　　横梁上的小猴子，终究是没能睡着。他那毛茸茸的耳朵，在黎明前的寂静里，极其轻微地动了动，似乎是在捕捉着隔壁房间，那并不存在的声息。

　　这一夜，有人因回忆而难过。

　　有人，则因一块小小的石头，

　　彻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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