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三方嘉奖

　　“清道夫”行动的尘埃以一种极其讽刺的方式落定。对明渊而言，这无疑是潜伏生涯中最漫长也最煎熬的三十六小时。他行走于刀锋之上，在敌人的心脏地带，以自身为支点，撬动了整个战局的走向。当外界的枪声渐息，血色稍褪，他所处的无形战场，却迎来了另一波诡异而危险的浪潮。

　　戏剧性的一幕，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悄然上演。同一天之内，来自三个截然对立阵营的“肯定”，如同三把质地不同、却都淬着剧毒的匕首，从不同方向，递到了他的面前。

　　第一份“嘉奖”，来自深渊之下的微光。

　　午后，明渊以“战后休整”为由，离开了依旧气氛凝重的特高课总部，回到了明公馆。他需要片刻的喘息，更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去接收可能存在的、来自“渔夫”的反馈。

　　书房内，他看似随意地翻阅着一本古籍，系统的感知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监控着公馆内外的每一丝异动。当女佣送来新沏的茶时，他敏锐地注意到，茶盘边缘，粘着一粒极其微小、几乎与木质纹理融为一体的褐色蜡丸。

　　这是“深海”最高紧急联络渠道恢复后，黎国权与他约定的单向信息传递方式之一，仅在确认绝对安全时使用。

　　女佣离开后，明渊不动声色地取下蜡丸，指尖微一用力，蜡壳碎裂，里面是一张卷得极紧的薄纸。展开，上面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一行用特殊药水写就、阅后即会消散的简短字迹：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家里’老人，感念‘定海’之功，望珍重，再铸辉煌。”

　　字迹娟秀而有力，显然出自“渔夫”黎国权之手。

　　短短二十余字，却重若千钧。“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引自《诗经》，寓意在黑暗动荡的年代，仍有志士不屈抗争；“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则直白地表达了找到“深海”这位“君子”的喜悦与庆幸。而“定海之功”四个字，更是组织对他在这场毁灭性风暴中，挽狂澜于既倒作用的最高肯定与褒奖！

　　没有勋章，没有晋升，只有这穿越重重封锁、蕴含着无限信任与沉重嘱托的寥寥数语。但这比任何世俗的奖赏都更加珍贵。它像一道微光，穿透了潜伏者内心无边的黑暗与孤独，温暖了他几乎被冰封的灵魂。

　　明渊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在火焰中蜷曲、化为灰烬，仿佛将那份沉甸甸的肯定与温暖，也一同烙印在了心底最深处。他端起那杯微凉的茶，一饮而尽，苦涩过后，喉间竟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甘醇。

　　第二份“嘉奖”，来自悬崖之上的枷锁。

　　几乎就在他处理完蜡丸的同时，书桌上那部连接军统加密频道的隐秘接收器，发出了一阵轻微的蜂鸣。一份来自重庆军统本部的电文，被解密后缓缓吐出。

　　电文的格式庄重而冰冷，带着戴笠一贯的、恩威并施的风格：

　　“渝局令：查‘无常’同志，于此次沪上‘清道夫’逆流中，临危不乱，料敌机先，示警及时，保全组织元气甚巨；更兼运筹帷幄，借势发力，予敌伪内部以重创，锄奸惩恶，扬我神威。其功至伟，其志可嘉！特此通令嘉奖，晋升‘无常’为军统上海区特别行动专员，授四等云麾勋章（虚拟），享本部特别津贴及资源优先调配权。望尔砥砺前行，不负党国重托，再建殊勋！此令。戴笠。”

　　晋升！勋章！特别权限！

　　戴笠的手笔不可谓不大方。这份嘉奖，无疑将“无常”在军统内部的地位和声望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峰，其“神秘王牌”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然而，明渊看着这份电文，脸上没有任何喜色，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他清楚地知道，这看似风光的嘉奖背后，是更加沉重的利用和更严密的束缚。“特别行动专员”的头衔意味着更危险的任务，“资源优先调配权”意味着更直接的监控和依赖。戴笠在用名利和权力，将他这把“妖刀”牢牢绑在军统的战车上，同时也将他置于更耀眼的聚光灯下，增加了暴露的风险。

　　这并非嘉奖，而是套在脖颈上、装饰华丽的枷锁。他必须更加小心地在这悬崖之上行走。

　　第三份“嘉奖”，来自毒蛇身边的伪饰。

　　傍晚时分，就在明渊消化着来自两方的“肯定”时，特高课总部派人送来了一份“慰问品”和藤田芳政的口信。

　　来人是藤田芳政的副官，态度恭敬：“藤原顾问，课长感念您在此次‘清道夫’行动中及事后的卓越表现与尽心竭力，特命属下送来些许补品，聊表慰问。课长说，虽然行动结果未尽如人意，但您的忠诚与能力，帝国看在眼里，望您勿因宵小之辈（暗指李士群）的失误而气馁，继续为‘东亚共荣’之大业效力。”

　　慰问品是上等的日本清酒和滋补药材，包装精美。口信的内容更是充满了“信任”与“期许”。

　　明渊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与“动容”，郑重地接过慰问品：“请转告课长，属下愧领！必当竭尽所能，不负课长信任与帝国厚恩！”

　　他成功地扮演了一个被上司认可、备受鼓舞的“忠臣”形象。藤田芳政的“慰问”，是对他那份报告的最终肯定，也意味着他在特高课内部的地位不仅没有因行动失利而动摇，反而更加稳固。“藤原拓海”这块招牌，在他精心的经营下，依旧闪亮，甚至更加耀眼。

　　然而，在这看似“圆满”的结局背后，暗流依旧汹涌。李士群及其掌控的76号，经此一役，与特高课，尤其是与他明渊，已然势同水火，未来的摩擦和暗算绝不会少。而南造云子那沿着“能量”线索的独立调查，更像是一颗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

　　一天之内，三方嘉奖。

　　“深海”的功绩被组织铭记，“无常”的价值被军统擢升，“藤原”的忠诚被日方肯定。

　　他仿佛站在了一个微妙平衡的顶点，三方势力的目光聚焦于他一身，赞美与资源如同潮水般涌来。

　　但这极致的“成功”，却带来了极致的“孤独”与“危险”。他就像一个同时被三个巨人托举在空中的舞者，任何一个巨人的松手或失衡，都将令他摔得粉身碎骨。

　　深夜，明渊独自站在书房的窗前，望着窗外沉寂的上海滩。怀中那紫檀木匣传来恒定而温热的触感，仿佛是他在这片无边黑暗中唯一的锚点。

　　他回想起白天那三份截然不同的“嘉奖”，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近乎自嘲的弧度。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特定节奏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不是明诚习惯的叩击方式。

　　明渊心神一凛，系统感知瞬间提升。

　　门外，站着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南造云子。

　　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明公馆？

　　而且，是独自一人。

　　明渊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表情，上前打开了房门。

　　南造云子站在门外走廊昏暗的光线下，没有穿军装，而是一身墨绿色的缎面旗袍，外罩一件薄呢长风衣，脸上带着一丝慵懒而神秘的笑意。她手中没有拿任何文件或武器，只是随意地把玩着一个小巧的、似乎是象牙制成的挂坠。

　　“藤原顾问，深夜打扰，不介意吧？”她轻笑一声，不等明渊回答，便自然地侧身走进了书房，目光如同巡视领地般扫过房间内的陈设，最后落在明渊脸上，“看来，藤原顾问今晚，收获颇丰？”

　　她的语气随意，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刀，仿佛能看穿他内心深处所有的秘密。

　　明渊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云子少佐说笑了，不过是些例行公务罢了。不知少佐深夜来访，有何指教？”

　　南造云子走到书桌前，手指轻轻拂过桌面，最终停在了那盒藤田芳政送来的滋补药材上，意味深长地说道：“指教不敢当。只是忽然想起，课长今日的慰问，似乎还少了一样东西。”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明渊，缓缓从风衣口袋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透明的证物袋，袋子里装着几粒几乎微不可查的、闪烁着奇异微光的晶体碎屑。

　　“这是从麦根路现场，最核心区域提取到的，唯一没有被完全‘打扫’干净的……能量残留实体。”南造云子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技术科那帮废物检测不出它的成分。但我恰好在一些……古老的家族记载中，见过类似的描述。”

　　她将证物袋轻轻放在那盒药材旁边，仿佛放下了一个命运的筹码。

　　“它有一个很古老的名字，叫做——‘星尘之烬’。”

　　她的红唇微启，吐出一个仿佛带着魔力的词汇，然后紧紧盯住明渊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藤原顾问，或者说……明渊先生，您对‘星尘之烬’，以及它可能代表的……那个隐藏在历史帷幕之后的‘亲王’殿下，了解多少呢？”

　　（第110章 完）

　　（第一卷第三部分“惊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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