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弃子与保全

　　一

　　神职人员，十字架，银色樱花。

　　这三个元素组合在一起，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试图撬开通往更深处迷雾的大门。南造云子的触角竟然可能延伸到了相对独立、具有国际背景的教会系统？这超出了明渊之前的预估，也让局势变得更加诡异难测。青浦的线索必须深挖，但现在，他有更迫在眉睫的危机需要处理。

　　佐久间健二。

　　这颗埋在特高课心脏地带的钉子，因为南造云子针对性的内部审查，已经摇摇欲坠，发出了刺耳的断裂前兆。他传递出的最后一条信息，充满了绝望的颤音：“她在核对笔迹……三月份那份经由我手转交、未被记录的岩井一郎访客登记副本……我可能……被锁定了……”

　　访客登记副本！那上面极有可能留下了佐久间当时匆忙间、未能完全模仿他人笔迹的破绽！南造云子显然掌握了某种关键物证，正在做最后的比对确认。一旦笔迹鉴定吻合，佐久间的命运将毫无悬念——他会被立刻逮捕，严刑拷打，直到吐出他所知道的一切，包括那个与他秘密联络的、指向“藤原拓海”的影子。

　　佐久间不能再留了。他必须被“处理”掉，在南造云子拿到确凿证据、动手抓人之前。

　　这不是选择题，而是生存的必然。对明渊而言，佐久间是一个有价值的情报源，但更是一颗随时可能爆炸、将他炸得粉身碎骨的炸弹。保全大局，牺牲局部，这是潜伏斗争中最冷酷无情的法则。

　　明渊坐在黑暗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指尖在椅子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极其轻微、却节奏清晰的嗒嗒声。他在进行最后的推演，评估“弃子”行动可能带来的连锁反应，以及如何将损失降到最低。

　　直接灭口？风险太高，容易留下痕迹，并且会坐实佐久间“非正常死亡”，反而可能引起南造云子更深的探究，顺藤摸瓜。

　　唯一的办法，是让佐久间“合理”地消失，以一种无法追查、且能暂时混淆视听的方式。

　　假死脱身。

　　一个计划在他冰冷的心中迅速成型，精确，冷酷，不带丝毫犹豫。

　　二

　　深夜，特高课宿舍区。

　　佐久间健二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南造云子下午看他的最后那一眼，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冰冷的杀意，他读懂了。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就在这时，窗户玻璃被极其轻微地敲击了三下。不是风声，是约定的、最高紧急情况的联络信号！

　　佐久间浑身一颤，连滚带爬地冲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隙。窗外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但在窗台边缘的排水槽里，他摸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小物件——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微型胶卷，以及一张折叠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纸条。

　　他颤抖着退回屋内，反锁房门，就着昏暗的台灯，用放大镜看清了纸条上的字。内容是用一种他熟悉的密码写就，只有短短两行：

　　“身份暴露，危在旦夕。明日午时，闸北‘永鑫’纺织厂旧仓库，‘灰枭’接应，安排离沪。按‘涅盘’预案执行，清除所有痕迹。——影”

　　是“影”！那个神秘的上线！他终于来了消息，是救他出去的指令！

　　佐久间的心中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和希望所充斥。“涅盘”预案，是他被策反时就被告知的、最极端的脱身方案，意味着彻底切断与过去的一切联系，以新的身份远走高飞。虽然前途未卜，但总好过落在南造云子手里生不如死！

　　他丝毫没有怀疑这指令的真实性。在极度的恐惧和绝望中，这突如其来的“生路”如同唯一的稻草，他只能死死抓住。

　　他立刻行动起来，按照“涅盘”预案的要求，开始疯狂地销毁所有可能暴露身份和联络方式的物品——密码本、记录着特殊符号的纸张、甚至是一些带有个人习惯标记的私人物品。他必须在天亮之前，将这里变成一具干净的、“正常”的躯壳。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条“生路”，本身就是通往另一个形态“死亡”的陷阱。

　　三

　　次日午时，闸北，“永鑫”纺织厂旧仓库。

　　这里早已废弃多年，断壁残垣，杂草丛生，是各种地下交易和非法勾当的温床。佐久间按照指令，穿着最普通的工人服装，脸上做了简单的伪装，忐忑不安地走进了指定的第三号仓库。

　　仓库内部空旷而阴暗，只有几缕阳光从破败的屋顶射下，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柱。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铁锈的气息。

　　他按照约定，站在仓库中央，等待着“灰枭”的接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围一片死寂，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不安感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突然，仓库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低沉的日语呼喝声！

　　“包围这里！不许放走一个人！”

　　是特高课的人？！怎么会？！

　　佐久间魂飞魄散，转身就想往仓库深处跑。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

　　“砰！砰！”

　　两声清脆的枪响，打破了仓库的寂静！子弹不是射向他，而是精准地打在他身前和身后不远处的空油桶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和回响！

　　几乎是枪响的同时，仓库几个隐蔽的角落里，突然冒起了浓烟和微弱的火苗！显然是有人提前布置了发烟装置和易燃物！

　　“里面的人开枪了！抵抗分子有埋伏！”外面传来特高课行动队员的惊呼和更加杂乱的脚步声。

　　佐久间彻底懵了！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有枪声？为什么会有烟雾？接应的人呢？

　　混乱中，他听到仓库某个角落传来一声短促的、用中文喊出的：“快！从后面走！有密道！”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不顾一切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去。那里果然有一个被破烂帆布掩盖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墙洞！

　　他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墙洞后面，是一条狭窄、肮脏的下水道。恶臭扑鼻，但他顾不上了，沿着湿滑的通道拼命向前爬。

　　他不知道，在他钻入下水道后，那个用中文喊话的角落，一个穿着“灰枭”小组标志性工装、但面容模糊的身影，悄然将一枚制式独特的弹壳，丢在了显眼的位置，然后迅速消失在另一条预设的撤退路线中。

　　而在仓库外，带队前来“恰好”巡查此区域的南造云子，看着仓库内冒出的浓烟，听着里面传来的、属于不同制式武器的零星枪声（由提前埋伏的、伪装成抵抗分子的行动人员制造），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一切尽在掌握的弧度。

　　她要的，就是这场“遭遇战”，就是佐久间在“抵抗分子”接应下“负隅顽抗”并“趁乱逃脱”的戏码。这比直接抓捕一个秘书，更能坐实某些事情，也更能……引出更深的大鱼。

　　四

　　明公馆书房。

　　明渊站在窗边，听着明诚通过密道传来的、关于闸北仓库行动的最终汇报。

　　“……佐久间已通过三号下水道出口转移，接应小组确认其安全，正按‘深埋’程序处理，送往苏北根据地。特高课方面，在现场发现了‘灰枭’的活动痕迹和抵抗性枪战的证据，初步认定佐久间为潜伏的内鬼，并在‘抵抗分子’接应下逃脱，已下达内部通缉令。”

　　明渊沉默着，脸上无喜无悲。

　　行动成功了。佐久间这个最大的隐患被“清除”了，他以一种“叛逃”的方式消失，暂时切断了南造云子直接指向自己的线索。南造云子拿到了她想要的“证据”，可以借此在特高课内部进行更彻底的清洗，也会将一部分注意力转移到追捕“逃亡”的佐久间和神秘的“灰枭”身上。

　　这是一次成功的“弃子”，保全了更核心的“深海”。

　　但代价是巨大的。佐久间这条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直通南造云子身边的高级内线，就此彻底断裂。他失去了一个极其宝贵的情报来源，失去了提前预警南造云子下一步行动的重要眼睛。

　　而且，他亲手将佐久间推向了未知的命运。尽管安排了脱身之路，但乱世之中，前途难料。更重要的是，他利用了佐久间对“生”的渴望，导演了这场欺骗性的逃亡。

　　他再次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某块属于“人性”的区域，变得更加冰冷和坚硬。为了在这片黑暗森林中活下去，为了完成更重要的使命，他正在不断地将自己灵魂的一部分，典当给魔鬼。

　　他走到书桌前，目光扫过那条深灰色的围巾，手指轻轻拂过粗糙的羊毛表面，试图汲取一丝虚幻的暖意。

　　就在这时，书桌上的另一部电话——那部连接着伪政府办公室的线路，响了起来。

　　明渊收敛起所有情绪，拿起听筒。

　　“莫西莫西？”

　　电话那头，传来伪市政府办公厅主任略显焦急的声音：“藤原顾问，打扰了！刚刚接到消息，市政府机要处的档案室……失火了！”

　　明渊的心猛地一沉。市政府机要处？那里存放着大量的人事档案、会议纪要，包括……一些非核心的、他与某些官员的往来记录副本……

　　“火势大吗？损失如何？”他保持镇定地问道。

　　“火势已经控制住了，但……但存放近期部分内部会议记录和人事变动文件的区域……烧毁比较严重……”

　　明渊握着听筒的手，微微收紧。

　　南造云子的“清扫”……还在继续！而且，范围扩大到了伪政府的核心档案部门！她是在系统地……销毁可能存在的、与她清理目标相关的纸质痕迹？还是说，这场火本身，就是为了掩盖某种更深的目的？

　　他感觉脚下的地面，仿佛又塌陷了一块。

　　（第193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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