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更高的视野

　　一

　　“神父……画十字……”

　　明镜压低的声音隔着书房门板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这简短的几个字，却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明渊脑海中关于青浦现场、那块绣着银色樱花黑袍碎片的所有记忆匣子，连同近日书房被入侵的阴影，以及那个关于程真儿的诡异警告电话，交织成一张巨大而危险的网，正向着明公馆，向着他，缓缓收拢。

　　“白色樱花”……他们终于不再满足于在阴影中窥视，开始从潜藏的深水中浮起，展露出其狰狞的一角了吗？

　　明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份耗费了巨大心力的战略报告所带来的虚脱感中挣脱出来。危机从未解除，只是换了一种更直接、更具压迫感的方式降临。

　　他迅速打开书房门，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大姐，怎么了？什么神父？”他刻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困惑而无辜，仿佛这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插曲。

　　明镜看着他，眼中的担忧并未散去：“就在刚才，阿贵（门房）看到的，一个穿着黑袍的神父，在街对面站了快一刻钟，一直望着你书房的窗户，临走前还用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样子有点怪怪的。小渊，你是不是……最近得罪什么人了？”她的直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不寻常背后的危险气息。

　　“可能是哪个教堂募捐的吧，或者认错人了。”明渊轻描淡写地挥挥手，试图安抚大姐，“我这书房窗户朝街，被人看看也没什么。大姐，你别多想，没事的。”他不能让她卷入更深。

　　明镜将信将疑，但看着弟弟平静的脸，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只是嘱咐道：“那你最近出入小心些。这世道，不太平。”

　　送走大姐，明渊关上门，脸上的平静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封般的凝重。他走到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向外望去。街对面空无一人，只有秋风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飘过。但那种被监视、被标记的感觉，却如同附骨之疽，牢牢钉在了他的感知里。

　　“白色樱花”的这次露面，是警告？是挑衅？还是某种行动的前奏？他们与潜入书房者，与程真儿的失踪，是否同属一股势力？他们最终的目标是什么？

　　无数个问题没有答案。但明渊知道，他不能自乱阵脚。他刚刚向“影”与“剑”投出了一颗可能影响战略布局的重磅炸弹，他必须稳住，必须等待来自高层的反馈，也必须应对随之而来的、可能更复杂的局面。

　　二

　　等待是煎熬的，尤其是在内外交困、强敌环伺之下。明渊如同走在一条越来越细的钢丝上，一边要维持“藤原拓海”的日常，应对特高课内部微妙的人事变动和服部彦次郎可能存在的后续关注，一边要警惕“白色樱花”的下一步动作，还要消化着内心因系统沉寂和过度猜疑而日益加剧的孤独与压力。

　　他继续通过“昭和通商”的渠道，收集着关于日本国内和国际局势的信息，但心态已然不同。那份万言报告仿佛在他体内打开了一个新的开关，让他不再仅仅满足于情报的收集，而是开始更主动地、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方式，进行着战略层面的思考。他看到一份日本增兵海南岛的情报，会立刻联想到其对东南亚的威慑意图；听到日本与苏联就诺门罕事件达成停火的消息，会敏锐地意识到这为日本“南进”解除了部分后顾之忧。

　　他的视野，在不知不觉中，被强行拔高到了一个俯瞰全局的位置。

　　数日后，来自“影”与“剑”的反馈，几乎在同一时间段，以截然不同的方式，悄然而至。

　　给“渔夫”的报告，是通过那极其缓慢但安全的声波密码通道回复的。译码后的信息极其简短，却字字千钧：

　　“影：报告已悉。视野宏阔，研判精深，直指核心。此非一隅一地之见，乃关乎未来气运之论。甚慰。汝之位置，价值无可估量。今后，此类战略研判，可列为优先。另，‘钥匙’之探寻，与‘白色樱花’或有关联，慎查之。保重。渔夫。”

　　没有过多的褒奖，但“视野宏阔，研判精深，直指核心”、“关乎未来气运之论”、“价值无可估量”这几句评价，已然是组织所能给予的最高肯定。“渔夫”完全理解并认同了他的分析，并正式将“战略研判”提升为他的核心任务之一。这意味着他“深海”的身份，其内涵发生了质的飞跃，他不再只是一个传递情报和执行任务的潜伏者，更是一个被寄予厚望的战略分析师。

　　而最后关于“钥匙”与“白色樱花”可能关联的提示，则像一道闪电，照亮了部分迷雾，却又将另一部分搅得更加混沌。

　　几乎在同一时间，来自重庆军统局本部的加密电文也到了。电文风格与“渔夫”的沉静截然不同，带着戴笠特有的、混合着赞赏与更深算计的意味：

　　“无常：来电研判，颇有见地，与局本部近期搜集之情报互为印证，已呈委座阅示。尔等能于敌后洞察此等全局机要，实属难得。望继续密切注视日寇战略动向，尤其其与英美关系之演变。所需资源，可酌情申请。另，据查，‘判官’近期或有新的考察议程，望尔等谨慎行事，再立新功，以固信任。戴笠。”

　　电文肯定了报告的价值（“已呈委座阅示”），并给予了更大的权限（“所需资源，可酌情申请”），这表明他的分析同样震撼了军统高层。但电文中提及的“‘判官’近期或有新的考察议程”，却像一根无形的鞭子，悬在了他的身后。“判官”钟子期，这个神秘的军统特派员，其存在本身就是对他最大的威胁和考验。戴笠的话外之音很清楚：你很有用，但还不够可信，需要拿出更多东西来证明你的价值，应对“判官”的下一步动作。

　　三

　　两份反馈，如同两股性质不同却同样强大的能量，注入了明渊的体内。一方面，他感受到了自身价值被认可的某种慰藉，那是一种超越了个人生死、与更宏大叙事连接在一起的使命感，稍稍冲淡了内心的孤独。另一方面，来自组织和军统更高的期望，以及“判官”即将到来的考察，也意味着他肩上的担子更重，面临的局面也更加凶险。

　　他站在了一个新的平台上，拥有了更高的视野，但也暴露在了更强烈的风口浪尖。

　　“藤原拓海”这个身份，必须更加牢固，更加“有用”。他需要拿出更多、更具说服力的“业绩”，来巩固自己在日伪内部的地位，同时也为应对“判官”的考察增加筹码。

　　机会很快出现了。服部彦次郎虽然离开了上海，但他留下的“更高层面情报分析”的引子，开始发挥作用。几天后，明渊接到了一份来自东京大本营某个附属研究机构的、非正式的秘密征询函，请他基于其在上海的经济工作实践，就“如何更有效地利用占领区资源，以应对可能出现的长期战争及国际局势变化”，提交一份内部参考意见。

　　这无疑是一个绝佳的平台！他可以将自己那份万言报告中的部分观点，以更符合“帝国利益”的角度进行包装和阐述，既能展示他的“才华”和“忠诚”，又能潜移默化地影响甚至误导日方的某些决策。

　　他立刻投入了工作。这次，他下笔更加谨慎，措辞更加精妙。在报告中，他“忧心忡忡”地指出，单纯依靠军事占领和粗暴掠夺，难以维持占领区的长期稳定和生产能力，反而会滋生更强的抵抗，消耗帝国本就宝贵的资源。他提出了一套看似完善的“以战养战、怀柔整合”的方案，建议通过更精细的经济控制、扶植傀儡资本、利用金融工具等手段，实现对占领区经济的“深度捆绑”和“可持续剥削”。

　　他巧妙地将一些可能延缓日军战略步伐、加剧其内部矛盾的观点，隐藏在看似为帝国殚精竭虑的建言之中。这份报告，既是他作为“战略分析师”能力的又一次展现，也是他作为“潜伏者”射出的一支裹着糖衣的毒箭。

　　四

　　就在明渊刚刚将这份精心炮制的“内部参考意见”密封好，准备通过特定渠道送出时，书桌上那部普通的外线电话，再次响了起来。

　　这一次，明渊没有立刻去接。他盯着那部电话，眼神冰冷。接连不断的电话警告和神秘接触，已经让他形成了条件反射般的警惕。

　　铃声固执地响着，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

　　他最终还是拿起了听筒，但没有立刻说话。

　　电话那头，也是一片沉默。几秒钟后，一个他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过的、低沉稳重的男声缓缓响起，说的却是中文：

　　“明先生，‘守夜人’向您致意。您提交的分析，令人印象深刻。”

　　明渊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

　　“守夜人”！那个在他刚穿越不久、处境艰难时，曾给他送来关键警告的神秘势力！他们沉寂了如此之久，竟然在这个时刻，以这种方式，再次出现了！而且，他们直接点明了他提交给“影”或“剑”的分析报告！

　　他们到底是谁？为何对自己的行动了如指掌？是友是敌？

　　“你们是谁？想做什么？”明渊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充满了戒备。

　　那个男声似乎轻笑了一下，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我们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历史的岔路口已经出现。明先生，您拥有看穿迷雾的眼睛，但这双眼睛，不应该只属于某一方。”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更高的视野，意味着更多的选择，也意味着……更大的风险。小心脚下，明先生。您所探寻的‘钥匙’，可能比您想象的更加危险，而握着‘锁’的人，也并非只有您一个。”

　　话音落下，电话再次被挂断。

　　明渊握着听筒，久久伫立。

　　“守夜人”的再次现身，其带来的信息量巨大而惊悚。他们不仅知晓他的分析报告，似乎还知道他在寻找“钥匙”，甚至暗示……还有其他人在寻找“钥匙”，或者，拥有“锁”？

　　更高的视野，并未带来更清晰的前路，反而让他看到了更多隐藏在迷雾中的、庞大赛局的身影。他不再只是一个情报员，一个战略分析师，他似乎……正被卷入一个更加古老、更加深邃的秘密之中。

　　而这一切，都与他脑海中那陷入沉寂的系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第208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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