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目标：李士群

　　一

　　书房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远处霓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明渊脸上切割出几道冰冷的光痕。他独自坐在黑暗中，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唯有指尖在紫檀木匣粗糙的表面无意识地摩挲着，传递来一丝微弱的、近乎幻觉的暖意。

　　七十六号的调查，如同一声猝不及防的警钟，在他刚刚落子“新棋局”之际，狠狠敲响。这不仅仅是针对明家，针对大姐明镜的试探，更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是对他“藤原拓海”身份权威的藐视。李士群，这条依靠着日本人鼻息壮大，却又贪婪噬咬一切的恶犬，显然已经不甘于仅仅充当撕咬地下党和军统的工具，他的野心，正随着汪伪政府成立在即的权力真空，急剧膨胀。

　　明渊的脑海中，如同精密的数据屏般，飞速闪过关于李士群的一切信息：

　　权力根基：七十六号特工总部主任，掌控着上海滩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恐怖机器，网罗了大量地痞流氓、叛徒败类，手段酷烈，宁错杀不放过。

　　背后靠山：直接听命于日本梅机关，尤其是与梅机关负责人影佐祯昭关系密切，是其镇压抵抗力量、清除异己的得力鹰犬。

　　性格特点：狡诈多疑，残忍嗜杀，权力欲极强，且极其善于钻营，懂得在各方势力间摇摆牟利。

　　与明渊的龃龉：

　　多次在“物资调配”问题上与“昭和通商”发生摩擦，指责明渊“偏袒支那商人”，损害七十六号的“特别经费”来源。

　　曾试图将触角伸入明氏企业，被明渊利用“藤原”身份强硬挡回，怀恨在心。

　　近期，其手下频繁骚扰与明家有生意往来的商户，似有意试探底线。

　　最关键的一点，此次针对明家的调查，极有可能就是李士群为了在新主子面前“展现能力”，或是报昔日受阻之仇，而发起的主动攻击。

　　一条条信息冰冷地罗列，最终汇聚成一个清晰的结论：李士群，已从一个需要提防的潜在威胁，变成了一个必须尽快清除的、迫在眉睫的障碍。

　　此人活着，且继续掌握权柄，不仅会持续威胁到大姐和明家的安全，更会像一颗毒瘤，不断干扰、破坏他“深海”、“无常”、“藤原”三重身份的运作，甚至可能在某一次疯狂的撕咬中，意外扯下他某层面具的一角。

　　直接对抗？不明智。李士群手握暴力机器，背后有梅机关撑腰，硬碰硬，即便以“藤原”的身份，也未必能占到便宜，反而可能暴露自身实力，引来更深的猜忌。

　　向藤田芳政或梅机关控诉？效果有限。在日方高层眼中，李士群是一条好用且暂时无可替代的恶犬，只要他还能有效镇压抵抗力量，些许“内部摩擦”和“越界行为”，多半会被默许甚至纵容。

　　唯一的，也是最符合他目前处境和身份的方式，便是“借刀杀人”。

　　驱虎吞狼，或者，引狼互噬。

　　他要找一把足够锋利，且对李士群早有不满，甚至视为眼中钉的“刀”。这把“刀”，必须来自日方内部，唯有如此，才能确保清除行动的名正言顺，且不会引火烧身。

　　目标，锁定。策略，确立。

　　明渊缓缓睁开双眼，黑暗中，那对眸子没有丝毫犹豫或怜悯，只有一片计算到极致的冰冷。他轻轻放下紫檀木匣，仿佛放下了最后一丝可能干扰判断的杂念。

　　李士群，必须死。而且，要死得“恰到好处”，死得让所有人都觉得是咎由自取，死得能让他在接下来的权力洗牌中，攫取更大的利益。

　　二

　　接下来的几天，明渊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往常的节奏。他按时前往“昭和通商”办公，参加各种会议，与日本商社代表、汪伪政要周旋应酬，对“联合经济调整委员会”的筹建投入了大量精力，展现出十足的“敬业”与“忠诚”。

　　然而，在无人察觉的暗处，一张针对李士群的死亡之网，开始悄然编织。

　　“借刀杀人”的第一步，是精准定位那把最合适的“刀”。明渊排除了特高课藤田芳政——此人多疑且重视平衡，未必愿意亲自下场除掉一条尚有用的狗。他也排除了梅机关影佐祯昭——李士群是其一手提拔，关系盘根错节，动他阻力太大。

　　他的目光，投向了与七十六号业务往来频繁，却又因权力和利益分配问题，与李士群积怨颇深的另一个强力部门——日本宪兵队。

　　上海日本宪兵队，负责军纪、治安及对抗日武装的正面作战，拥有独立的执法权和强大的武力。其司令官渡边一郎大佐，是个典型的帝国军人，作风强硬，崇尚武力，对七十六号这种由中国人组成、手段下作肮脏的特务机构，向来抱有鄙夷和不信任的态度。尤其近半年来，七十六号权力膨胀，屡屡插手本属于宪兵队的“治安”事务，甚至在某些案件侦办中越俎代庖，抢功诿过，早已引得渡边一郎及其部下极度不满。

　　这把“刀”，足够锋利，且与李士群存在天然的矛盾。

　　选定目标后，第二步，便是收集“磨刀石”——足以激化矛盾，甚至置李士群于死地的“罪证”。

　　明渊启动了“无常”小组和“深海”线上所有能够动用的、绝对隐秘的资源。他需要找到李士群的“七寸”。

　　贪财？好色？这些寻常弱点，对于背靠日方的李士群来说，最多让其受些申斥，不足以致命。他需要更致命的东西——比如，暗通重庆？或者，中饱私囊，严重损害了“帝国利益”？

　　“诚哥，”深夜的密道联络中，明渊的声音平静无波，“集中力量，查三件事。”

　　“一，李士群及其亲信，近期所有的大额资金往来，特别是与境外账户、以及非日资背景银行的关联。重点查是否有通过地下钱庄或皮包公司，向重庆方面转移资产的迹象。”

　　“二，七十六号近期‘黑吃黑’的行动记录，尤其是他们截获了哪些本该上缴，却私自吞没的贵重物资——比如黄金、珠宝、古董，或者……盘尼西林。”

　　“三，李士群与汪伪内部其他实权人物，如周佛海、丁默邨等人的私下接触和矛盾，越详细越好。”

　　“明白。”明诚的回答没有丝毫迟疑，尽管他心中可能充满疑问，但长期的信任与服从已成本能。

　　情报如同细小的溪流，从各个阴暗的角落，悄无声息地汇集而来。几天后，一份经过初步梳理的情报摘要，摆在了明渊的密室里。

　　李士群及其小舅子、七十六号总务处长叶吉卿，近期在瑞士银行开设了匿名账户，有数笔来历不明的大额资金流入。

　　七十六号上月查抄一个涉嫌“资敌”的富商家族时，暗中扣下了一批价值连城的宋代字画和大量金条，并未登记在册。

　　李士群与周佛海在“清乡”经费分配和未来新政府人事安排上，矛盾日益尖锐，几乎公开翻脸。

　　一条看似不起眼，却让明渊目光微凝的情报是：李士群的心腹，行动总队队长吴世宝，上周末在法租界一家高级俱乐部醉酒后，曾口出狂言，称“皇军离不开我们七十六号，没了我们，他们就是聋子瞎子”，“将来这上海滩，是谁的天下还说不定呢！”

　　狂妄，贪婪，结党营私，甚至隐隐流露出对主子的不敬……这些碎片，单独来看或许不够有力，但若能巧妙地将其串联、放大，并“适时”地呈送到对的人面前，足以点燃一座愤怒的火山。

　　明渊的指尖在那条关于吴世宝狂言的情报上轻轻点了点。有时候，一句蠢货的醉话，比十份确凿的证据更具杀伤力。

　　三

　　“借刀”与收集“磨刀石”同步进行。明渊开始有意识地创造与宪兵队司令官渡边一郎接触的机会。

　　机会很快到来。由“昭和通商”牵头，联合几家日资银行，举办了一场小型的“金融稳定研讨会”，邀请了日方军政要员及部分汪伪经济官员参加。明渊作为主办方代表，亲自在门口迎宾。

　　当渡边一郎那高大魁梧、穿着笔挺军服的身影出现时，明渊立刻迎了上去，用流利的日语，带着恰到好处的敬意问候：“渡边大佐，非常感谢您拨冗莅临。”

　　渡边一郎对明渊这位“年轻有为”的贵族顾问印象不错，尤其是他提出的“联合经济调整委员会”方案，在渡边看来，比七十六号那套只知道抓人拷打的野蛮方式，更符合“王道乐土”的治理理念。他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与明渊握了握手：“藤原顾问客气了，维护上海金融稳定，也是我们宪兵队的职责所在。”

　　会议间隙，明渊“恰好”与渡边一郎在休息区相邻而坐。两人从上海的治安现状，聊到了即将成立的汪伪政府。

　　“新政府成立，治安是关键。”明渊仿佛不经意地提起，眉头微蹙，“只是，如今各方势力交错，有些部门为了抢功，行事未免过于……急功近利，有时反而扰乱了正常秩序，甚至影响了帝国商社的正常经营。长此以往，恐非社稷之福。”

　　渡边一郎闻言，脸色立刻阴沉了几分，重重哼了一声：“藤原顾问说的是那些七十六号的蠢货吧？哼！一群只懂得敲诈勒索、滥用私刑的废物！除了会给我们宪兵队添乱，还会干什么？上次抓捕军统电台，明明是我们宪兵队盯了半个月的线，他们倒好，直接冲进去乱抓一气，打草惊蛇，让真正的目标跑了！简直岂有此理！”

　　明渊心中了然，这把“刀”对李士群的怨气，比预想的还要大。他适时地添了一把火，语气带着一丝“忧虑”：“渡边大佐息怒。只是……我听闻，七十六号那边，近来似乎有些……尾大不掉。李士群主任，更是深得影佐阁下信任，风头正劲啊。有些话，他们甚至敢公开……”

　　他欲言又止，成功勾起了渡边一郎的好奇与怒火。

　　“公开什么？”渡边一郎眼中寒光一闪，逼问道。

　　明渊做出为难的样子，压低声音：“下面的人传来些风言风语，说……说七十六号的人放话，上海滩的治安，离不开他们。皇军……皇军有时候，也得仰仗他们的鼻息……这种混账话，本不该污了大佐的耳朵，但我想，或许能让大佐更了解某些人的狂妄。”

　　“八嘎！”渡边一郎猛地一拍沙发扶手，额上青筋暴起，声音虽然压着，却充满了暴戾之气，“李士群！他算个什么东西！一条狗而已！竟敢如此狂妄！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明渊立刻做出劝阻的姿态：“大佐息怒，或许只是下面人胡说八道，当不得真。只是……树大招风，李主任如今权势熏天，难免会惹人眼红，也有些……不太好的传闻。”

　　“什么传闻？”渡边一郎追问道，他已经被彻底带入了明渊引导的情绪中。

　　“这个……”明渊显得更加犹豫，最终仿佛下定了决心般，用极低的声音说，“我也是偶然听闻，似乎涉及一些……财务上的问题，数额巨大，来源不明。而且，好像与重庆那边……也有些不清不楚的牵扯。当然，这些都未经证实，很可能是竞争对手的恶意中伤。”

　　他点到即止，没有提供任何具体证据，却成功地在渡边一郎心中埋下了怀疑和杀意的种子。财务问题，勾结重庆——这两条，无论哪一条坐实，都足以让李士群万劫不复。

　　渡边一郎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已将明渊的话听了进去。他盯着明渊，沉声道：“藤原顾问，多谢你告知这些。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对于这种危害帝国利益的蛀虫，我们宪兵队，绝不会坐视不理！”

　　明渊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诚挚：“大佐英明。都是为了帝国的利益。”

　　四

　　初步的“借刀”与“嫁祸”已经完成。渡边一郎这把刀，已经被成功激起对李士群的杀意，并且获得了指向性的“线索”。接下来，就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将那些收集到的“磨刀石”，以不引人怀疑的方式，“递”到渡边一郎，或者其他对李士群不满的日方势力手中。

　　然而，就在明渊以为一切都在按计划稳步推进时，一个意外的变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涟漪。

　　这天下午，他正在“昭和通商”办公室审阅文件，秘书佐藤内线通报：“藤原顾问，南造云子少佐来访。”

　　明渊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南造云子？她来做什么？自从被暂停权限后，她几乎在特高课内部销声匿迹，此刻突然来访，意欲何为？

　　“请她进来。”明渊放下文件，脸上恢复平静。

　　办公室门被推开，南造云子走了进来。她依旧穿着特高课的制服，但脸色比以往更加苍白，眼神中也少了那份咄咄逼人的锐气，多了几分沉郁和内敛。然而，那深处潜藏的东西，却让明渊感觉更加危险。

　　“南造少佐，稀客。”明渊起身，语气平淡，既无热情，也无刻意冷淡。

　　“藤原顾问。”南造云子微微点头，目光在明渊脸上扫过，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冒昧打扰，是想向顾问请教一些……关于经济委员会运作的问题。”她给出的理由冠冕堂皇。

　　明渊心中警铃大作。南造云子对经济事务向来兴趣缺缺，此刻以此为借口，必有深意。他不动声色地请她坐下，敷衍地介绍了几句委员会的构想。

　　南造云子看似在听，手指却无意识地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忽然，她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听说，最近七十六号那边，动作不少？李士群主任，似乎对新政府成立后的权力分配，很是热心。”

　　明渊的心脏猛地一跳。她为何突然提起李士群？是巧合，还是……她察觉到了什么？

　　“李主任负责肃清反对力量，责任重大，有所动作也是正常。”明渊四平八稳地回应。

　　“是吗？”南造云子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笑容冰冷而诡异，“可我听说，他的手，伸得似乎有点太长了。甚至……伸到了不该伸的地方。”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明渊身后的书架，那里摆放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装饰品，但明渊却感觉，她话里有话。

　　她知道了七十六号调查明家的事？还是……知道了更多？

　　南造云子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的街景，背对着明渊，声音飘忽不定：“李士群这个人，能力是有的，可惜……不太懂得收敛。有时候，狗太肥了，主人也会觉得碍事。藤原顾问，你说呢？”

　　明渊沉默着，没有接话。他摸不清南造云子的真实意图。是警告？是试探？还是……她想借自己的手，除掉李士群？她与李士群之间，难道也有不为人知的矛盾？

　　南造云子转过身，脸上那诡异的笑容已经消失，恢复了平日的冰冷：“打扰藤原顾问了，告辞。”

　　她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只留下一个充满谜团的背影和一番意味深长的话语。

　　明渊独自站在办公室里，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却驱不散他心头的寒意。南造云子的突然介入，让原本清晰的“借刀杀人”计划，蒙上了一层不确定的阴影。

　　这个女人，就像一条隐藏在草丛深处的毒蛇，你永远不知道她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发出致命的一击。

　　他除掉李士群的决心，没有丝毫动摇。但此刻，他必须更加小心。不仅要利用渡边一郎这把“明刀”，更要提防南造云子这可能存在的“暗箭”。

　　棋局，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

　　（第212章 《目标：李士群》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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