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完美的剧本

　　一

　　南造云子那带着毒刺的“邀请”，如同淬了冰的匕首，抵在明渊的喉间。办公室内空气凝固，窗外夜色沉沦，而明渊的内心，刚刚经历了一场情感上的山崩海啸，尚未平复的废墟之上，又骤然压下了关乎生死存亡的千斤重担。

　　曼秋生命垂危的噩耗还在耳边回响，那微弱的气息与痛苦的咳嗽如同最残忍的凌迟，切割着他仅存的理智。而眼前，南造云子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睛，正死死锁定着他，等待着他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不能慌！绝不能慌！

　　明渊清晰地认识到，此刻任何基于情感的迟疑、抗拒或失态，都会立刻坐实南造云子的怀疑，将他自己、将军统上海站、乃至将尚有一线生机的曼秋（如果敌人顺藤摸瓜），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必须接招！不仅要接，还要接得漂亮，接得无懈可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股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理智，如同极地的寒流，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悲痛与纷乱。脑海中那个属于“深海”、属于“无常”的运算核心被提升至极限，所有的个人情绪被强行剥离、封存，只剩下绝对的计算与博弈。

　　他将计就计！

　　南造云子不是要看他如何策划清剿“自己人”吗？不是要观察他的反应吗？那他就给她一场“完美”的表演，一部由他亲自执笔、天衣无缝的“剧本”！

　　他脸上那因曼秋来电而残留的、细微的异常（他故意未完全掩饰）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藤原拓海”的、混合着专业兴趣与被激起斗志的锐利光芒。他甚至微微前倾身体，仿佛被这个“联合行动”的提议所吸引。

　　“哦？军统的秘密据点？”明渊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审慎，“情报可靠吗？南造组长希望我如何参与？”

　　他的反应，完全符合一个精明的、不愿轻易卷入武装行动，却又对打击对手抱有兴趣的“顾问”形象。

　　南造云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似乎没料到他能如此快速地从刚才那片刻的“异常”中恢复过来。但她很快便掩饰过去，取出一份薄薄的文件夹，推到明渊面前。

　　“情报来源绝对可靠，是我们安插在军统内部的一枚重要棋子提供的。据点位于公共租界与法租界交界处的一栋老式公寓楼内，怀疑是军统的一个通讯枢纽和人员中转站。”她指着文件夹里的简易平面图和几张模糊的监视照片，“我们希望藤原顾问能运用您对中国人行为方式和租界环境的理解，帮助我们完善行动计划，尤其是……预测他们可能的反应和撤退路线。”

　　二

　　明渊接过文件夹，目光落在那些资料上，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这个据点……他迅速在脑海中调阅“无常”小组和军统上海站的记忆档案。位置吻合，功能描述也符合一个次级备用站点的特征。南造云子这次没有用假情报试探，而是拿出了一个真实的目标！这无疑增加了试探的残酷性和真实性。

　　他必须保住这个据点，至少，要保住里面的同志！

　　他仔细研究着平面图和周边环境，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完全沉浸在一个“战术专家”的角色中。

　　“位置选得很刁钻，毗邻租界核心区，一旦发生交火，很容易引起国际纠纷，束缚我方手脚。”明渊首先点出了行动的难点，这符合他“谨慎”的人设，也为后续的“意外”埋下伏笔。

　　“确实如此。”南造云子点头，“所以需要精密的计划，力求速战速决，或者……在他们转移时，于半途截杀。”

　　“半途截杀……”明渊重复了一句，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或许，我们可以主动为他们‘创造’一条撤退路线。”

　　他拿起铅笔，在平面图上画了一条虚线，从公寓楼的后巷，延伸至不远处的一个十字路口。“据我所知，这个十字路口在下班高峰期经常拥堵，而且旁边有一条狭窄的、仅容行人通过的小弄堂。如果我们的人在正面施加足够的压力，他们很可能会选择这条看似‘便捷’的路径突围。”

　　他指向那条小弄堂：“这里，我们可以提前布置一个‘意外’。”他看向南造云子，语气带着一丝冷酷的“智慧”，“比如，一辆‘恰好’抛锚的货运卡车，或者一场由我们的人伪装成的、‘偶然’发生的街头纠纷，足够堵塞这条通道几分钟。而这几分钟，足以让我们的狙击手，在对面楼顶，锁定任何一个试图强行通过的目标。”

　　这个计划听起来狠辣而有效，完全符合日方一贯的作风，也展现了他“藤原拓海”的“价值”。

　　南造云子仔细看着他的标注，眼中审视的意味更浓：“很不错的想法。那么，正面进攻呢？如何确保他们一定会从后巷撤退？”

　　“这就需要我们在正面进攻的力度和节奏上做文章了。”明渊侃侃而谈，仿佛在推演一场与己无关的棋局，“不能一上来就全力猛攻，那样会逼他们困兽犹斗，死守待援。应该采取‘围三阙一’的策略，正面保持高压威慑，但故意留出后巷这个看似薄弱的环节，让他们觉得有一线生机，自然会选择‘被动’为我们设定的路线撤退。”

　　他甚至在计划中“贴心”地考虑了军统可能采取的抵抗措施，并提出了相应的“破解”之法，每一个细节都显得无比专业和……“忠诚”于这次联合行动。

　　三

　　然而，在这份看似完美效忠于帝国利益的计划深处，明渊巧妙地预设了几个致命的“意外”。

　　第一个“意外”，在于时间。他将行动时间建议设定在傍晚交通高峰期，理由是“利用人流掩护接近，并利用拥堵自然阻滞可能的外部增援”。但实际上，高峰期复杂的人流车流，本身就是最大的变数，极易冲散预设的包围圈，也为军统人员化整为零、混入人群撤离提供了天然掩护。

　　第二个“意外”，在于那条“被选中”的撤退路线。他指定的那条后巷和小弄堂，看似是绝佳的伏击点，但他“忽略”了（或者说是刻意引导南造云子忽略）一个关键细节——小弄堂的另一端，连接着一个四通八达的、拥有多个出口的旧式里弄群。一旦军统人员成功突破弄堂口的“意外”阻滞（这在他的计划中被描述为“难以逾越的障碍”，但实际操作中存在时间差和不确定性），进入里弄群，就如同鱼入大海，再难追踪。

　　第三个，也是最关键的“意外”，在于情报的“延迟”。他在计划中“强调”，为了保证行动的突然性，具体的行动时间和对撤退路线的伏击布置，应在行动开始前最后一刻才下达至执行小队。这看似是为了保密，实则为他通过“青鸟”程真儿或其他隐秘渠道，在最后关头向军统方面发出预警，留下了宝贵的时间窗口。他只需要提前暗示据点人员“近日可能有风险，需保持警惕，并熟悉后巷至XX里弄的撤离路线”，便能在不暴露自身的情况下，极大提高同志们的生还几率。

　　整个计划滴水不漏，既展现了他卓越的战术素养，迎合了南造云子打击军统的需求，又处处暗藏生机，为军统方面的“合理”逃脱铺平了道路。这无疑是一场在刀锋上演绎的极致骗局。

　　“很精彩的计划，藤原顾问。”南造云子听完他的详细阐述，缓缓鼓掌，脸上露出一种难以捉摸的笑容，“心思缜密，算无遗策。看来这次联合行动，有顾问您的加入，必定能马到成功。”

　　她的赞赏背后，是更深沉的审视。她无法从这份计划本身找出任何明显的破绽，明渊的每一个建议都符合逻辑和利益最大化原则。但这反而让她更加警惕——一个过于“完美”的计划，本身是否就是一种表演？

　　四

　　“希望不会让南造组长失望。”明渊微微欠身，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属于智者的谦逊与自信。

　　就在他以为这场惊心动魄的试探暂告一段落时，南造云子却忽然看似随意地补充了一句，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他那部安静的电话：

　　“对了，顾问刚才似乎在忙？我进来时，看您脸色似乎不太好，是身体不适，还是……接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图穷匕见！她果然没有放过他之前那细微的异常！

　　明渊的心脏猛地一缩，但脸上却瞬间配合地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阴霾”与“无奈”，他叹了口气，用一种带着些许烦闷的语气说道：“劳南造组长挂心，不过是些家族的琐事罢了。一个远房亲戚病重，家姐方才来电，絮叨了些许，扰了心神。”

　　他将曼秋的来电，巧妙地解释为“家族琐事”，合情合理，既解释了之前的“异常”，又符合他“藤原”身份对家族事务的重视，同时将可能存在的“情感牵挂”模糊化处理。

　　南造云子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中找出说谎的痕迹，但明渊的眼神坦然而疲惫，带着一丝被家务事困扰的不耐，毫无破绽。

　　“原来如此。”南造云子点了点头，不再深究，但明渊知道，她绝不会轻易相信。她的怀疑，如同附骨之疽，只会越来越深。

　　送走南造云子，办公室重新归于寂静。明渊独自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刚刚那场高强度的智力博弈，几乎耗尽了他最后的心力。

　　然而，就在他准备稍微喘息之际，目光无意间扫过楼下的街道，瞳孔骤然收缩！

　　在那个熟悉的、能够观察到“昭和通商”正门的街角阴影处，那个之前曾在公园附近出现过的、穿着风衣戴着礼帽的模糊身影，再次出现了！

　　这一次，距离更近，光线稍好，明渊清晰地看到，那人似乎微微抬起了头，目光穿透夜色，精准地投向了他所在的窗口。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明渊却感受到了一种冰冷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注视。

　　更让他心惊的是，在那人抬手似乎要压低帽檐的瞬间，他隐约看到，其右手的手套似乎有些异样，在手背的位置，隐约勾勒出一个极其熟悉的、由齿轮与电路组合而成的标记轮廓——

　　那是明诚草图上的标记！是那块金属碎片关联的标记！

　　“守夜人”？！还是……“清晏门”？！

　　明渊感到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他不仅被南造云子死死盯住，还被这股更加神秘莫测的力量，如影随形地监视着！

　　（第252章 《完美的剧本》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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