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声东击西

　　一

　　南造云子要求“当面确认”的电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猝然刺向明渊紧绷的神经末梢。在这个距离“营火”行动发动仅剩不到三小时的致命时刻，她的突然造访，其意图不言而喻——绝非仅仅是确认行动细节，更是一次蓄意的、高压下的近距离试探。

　　明渊握着听筒的手指骨节微微泛白，但声音却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南造特派员亲自过来？实在不敢当。关于贝当路清扫行动的方案和情报依据，我已命人整理成详细报告，可以立刻派人送至您的办公室……”

　　“不必麻烦。”南造云子干脆地打断了他，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有些细节，报告上看不清楚。我十分钟后到。”

　　“咔哒”一声，电话被挂断，只留下一串忙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十分钟！

　　明渊缓缓放下听筒，胸腔里的心脏如同被无形的手攥紧。十分钟后，南造云子将抵达这里，用她那双能穿透伪装的毒蛇般的眼睛，近距离地审视他，捕捉他任何可能因压力而产生的细微破绽。他必须在这十分钟内，不仅调整好自身的状态，更要确保“声东击西”的计划，能够在她抵达的同时，或者更早，准时启动！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立刻通过密室渠道，向“青鸟”程真儿发出了最终的行动指令——一个代表“执行‘惊雷’方案”的加密信号。

　　“惊雷”，即“无常”小组在虹口日本人聚居区制造大规模爆炸袭击，吸引日伪军警主力的行动代号。这是他为“营火”行动撕开包围圈，准备的最后一道，也是最猛烈的一道“声波”。

　　指令发出，如同将弓弦拉至满月，箭已离弦，再无回头路。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酒柜前，倒了一小杯威士忌，却没有喝，只是让那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借助这个动作平复过快的心跳，凝聚所有的精神。他走到衣冠镜前，仔细整理了一下领带和西装外套的每一个褶皱，确保“藤原拓海”这层外衣，没有任何瑕疵。

　　然后，他坐到办公桌后，摊开那份关于贝当路“预清扫”行动的所谓“详细报告”，拿起笔，在上面看似认真地做着批注，仿佛正在为即将到来的会谈做准备。他的表情平静，眼神专注，唯有在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声响中，才能感受到那被强行压抑下的、如同岩浆般汹涌的焦虑。

　　他在等待。等待那一声注定要震惊上海的“惊雷”，也等待那位来自地狱的“访客”。

　　二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爬行。

　　就在明渊感觉南造云子的脚步声似乎已经回响在楼下大厅时——

　　“轰！！！！！！”

　　一声沉闷如滚雷、却又带着撕裂般尖锐尾音的巨响，猛地从东北方向传来！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厚重的玻璃窗也为之剧烈震颤，发出嗡嗡的共鸣！

　　虹口方向！爆炸发生了！

　　明渊手中的笔尖在报告上划出一道短暂的停顿，但他立刻控制住，继续书写，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愕”与“凝重”，眉头紧紧锁起，仿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所震惊。

　　几乎在爆炸声传来的同时，办公室外走廊里响起了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惊惶的呼喊声。整个“昭和通商”大楼，乃至小半个上海，都被这声巨大的爆炸从夜的沉寂中惊醒。

　　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明渊办公室那部红色电话和普通外线电话，如同竞赛般同时疯狂地响了起来！

　　明渊没有立刻去接。他需要让这混乱发酵片刻，让所有人的注意力，尤其是即将抵达的南造云子的注意力，被这声“惊雷”牢牢吸引过去。

　　他稳坐如山，直到门被秘书佐藤有些慌乱地推开：“藤、藤原顾问！虹口方向发生巨大爆炸！特高课和宪兵司令部来电询问情况！”

　　明渊这才缓缓抬起头，脸上带着沉肃：“我知道了。通知下去，保持镇定，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离岗位。”

　　他先是拿起了那部依旧鸣响不休的红色电话。里面传来特高课值班室官员急促的声音：“藤原顾问！虹口日本俱乐部附近发生剧烈爆炸！初步判断为大型炸弹袭击！伤亡情况不明，现场极度混乱！藤田长官命令所有高级官员立刻进入应急状态！”

　　“明白。我立刻协调相关资源，协助调查和维持秩序。”明渊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完全符合一个身处高位者在危机中的应有表现。

　　他刚放下红色电话，外线电话又响了起来。这次，他听到了程真儿那刻意压抑着紧张、却又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汇报意味的声音（通过加密暗语转换）：“……老板，码头区（指虹口）的‘货’（指爆炸）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准时’卸下了，动静有点大，惊动了不少人。”

　　“知道了。按预定方案处理后续，注意安全。”明渊简短回应，挂断了电话。

　　“声东”之雷，已然炸响！其效果，甚至超出了他的预期。虹口日本俱乐部附近，那是日侨和驻军高级官员聚集的核心区域，如此规模的爆炸，足以在瞬间将上海所有日伪暴力机器的注意力，如同磁石吸铁般，牢牢钉死在那个方向！

　　三

　　就在上海滩因虹口的爆炸而陷入一片鸡飞狗跳、警笛长鸣之际，极斯菲尔路76号魔窟，却仿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声东”之计，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内部相对空虚的“静默期”。

　　大部分机动力量已被调往贝当路进行“预清扫”，剩下的守卫力量，其注意力也不可避免地被远方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和随之而来的全城戒严命令所分散。电台里充斥着来自各方的混乱呼叫，值班特务们惊慌地交换着关于爆炸的小道消息，对内部监控的警惕性，在无形中降到了最低。

　　这正是“营火”行动小组等待的最佳时机！

　　就在爆炸声传来后约三分钟，76号据点地下审讯区，关押皮特·汉森先生的那间加固牢房外，两名负责看守的特务，正凑在走廊尽头，低声议论着虹口的爆炸。

　　“听这动静，怕是出了大事……”

　　“可不是，俱乐部那边要是炸了，得死多少大人物……”

　　就在他们分神的这一刹那，两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从通风管道口悄无声息地滑落，精准地用手刀切在他们的颈动脉上。两名特务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便软软地瘫倒在地。

　　黑影动作迅捷，一人迅速换上特务的外套，守在走廊口把风，另一人则用特制的工具，以惊人的速度撬开了牢房那看似坚固的门锁。

　　牢房内，皮特·汉森先生被外面的爆炸和紧接着的寂静弄得惊疑不定，正紧张地贴在门边。当牢门被轻轻推开，看到外面身着特务服装、却做出噤声手势的营救队员时，他蓝色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希望光芒。

　　“汉森先生，跟我们走，保持安静。”带队者正是汪曼秋，她压低声音，用流利的英语快速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没有多余的废话，两名队员一左一右架起因为长期关押而有些虚弱的汉森，汪曼秋断后，小组如同暗影流动，沿着早已勘测好的、避开主要监控点的路线，迅速向地面撤离。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得益于明渊调开部分兵力制造的内部空虚，以及虹口爆炸吸引的绝大部分外部注意力，这支精干的营救小队，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入了76号的心脏，完成了最关键的解救步骤。

　　四

　　与此同时，“昭和通商”顶楼办公室内。

　　南造云子果然在爆炸发生后不到五分钟，便带着一身冷冽的气息，推开了明渊办公室的门。她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眼神却锐利得如同刚刚出鞘的武士刀，目光第一时间就死死锁定了坐在办公桌后的明渊。

　　“藤原顾问，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她声音冰冷，意有所指。虹口的爆炸太过巧合，巧合得让她无法不将怀疑的视线，再次投向眼前这个始终平静得过分的男人。

　　明渊抬起头，脸上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凝重”和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他指了指窗外依旧隐约可闻的警笛声：“南造特派员也听到了？真是多事之秋。我刚刚接到报告，虹口日本俱乐部附近发生严重爆炸袭击，具体情况还在核实。”

　　他主动提及爆炸，态度坦然，仿佛这只是一件需要处理的突发危机。

　　南造云子走到办公桌前，没有坐下，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拉近了与明渊的距离，那双眼睛仿佛要直接看进他的心底：“爆炸发生的时机，非常微妙。就在我们准备对贝当路进行‘预清扫’的时候。藤原顾问，你不觉得这太巧合了吗？”

　　明渊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甚至微微皱起了眉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被质疑的不悦：“南造特派员，你是在暗示，虹口的爆炸与我有关？还是与贝当路的清扫行动有关？”他轻轻嗤笑一声，充满了荒谬感，“恐怖分子的袭击，何时发生，岂是我能控制的？或许，正是抵抗分子察觉到了‘归鸟’行动前的紧张气氛，才狗急跳墙，选择了这个时间点进行报复性袭击，意图制造混乱，干扰我方判断。”

　　他的反驳合情合理，将爆炸归咎于抵抗分子的垂死挣扎，是此刻最符合逻辑的解释。

　　南造云子紧紧盯着他，试图从他眼中找出一丝一毫的心虚或慌乱，但看到的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一丝对她“无理纠缠”的隐忍不耐。

　　就在两人目光激烈交锋、办公室内气氛几乎凝固的时刻，明渊桌面上一部不显眼的内部电话，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不同于其他电话的嗡鸣。那是来自“基石”渠道的预设信号——代表“营火”行动核心环节已成功，人员正按预定路线撤离！

　　明渊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一跳，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冲垮理智堤坝的狂喜与 relief（解脱感）瞬间涌遍全身。但他强行将这洪流般的情感压下，脸上甚至没有泄露出一丝一毫的异常。他只是仿佛被那轻微的电话嗡鸣打扰，有些不耐地瞥了一眼那部电话，随即又将目光转回南造云子身上，继续着这场无声的较量。

　　曼秋他们……成功了！至少，最关键的一步成功了！

　　然而，南造云子那野兽般的直觉，似乎捕捉到了那瞬间空气中极其微妙的波动。她虽然不知道那部电话嗡鸣的具体含义，但她看到明渊那看似不经心的一瞥，以及那之后，他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短暂地……安定了一瞬？

　　不对劲！

　　她猛地直起身，不再纠缠于爆炸的巧合，而是换了一个更加刁钻的角度，声音如同冰锥，刺向明渊：

　　“爆炸发生在虹口，那么……藤原顾问，你认为，此刻在极斯菲尔路76号，会不会也因为这场混乱，而发生一些我们‘意想不到’的事情呢？”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匕首，仿佛已经穿透了重重夜幕，看到了那条正在悄然“脱壳”的“金蝉”。

　　明渊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
　　http://www.c8e.cc/49482/278.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c8e.cc。笔趣看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c8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