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清算是我的舞台”

　　一

　　渡边芳雄那封语焉不详的信，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明渊心中漾开一圈圈警惕的涟漪。

　　“礼物已备好，静待开启之刻。”

　　指向的，无疑是那个依旧沉寂在书房角落的沉重木盒。这绝非善意的馈赠，更像是一个精心包装的诱饵，或是一枚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渡边芳雄，这个与前陆军省秘密研究（可能涉及“齿轮”符号和“P.H.E.N.O.M”项目）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物，在此时以这种方式出现，其背后的意图耐人寻味。

　　明渊没有立刻去触碰那个木盒。在完全弄清楚其危险性之前，保持距离是最明智的选择。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向了眼前一个更具现实意义、也更具诱惑力的“舞台”——GHQ即将展开的大规模“整肃”运动。

　　所谓“整肃”（Purge），即肃清公职领域内的军国主义分子和极端国家主义分子。这是GHQ实现日本“非军事化”和“民主化”的核心手段之一，旨在彻底清除旧政权在政治、经济、教育等领域的残余影响力。

　　风声早已在GHQ内部和日本上层流传。各种版本的整肃名单草案在暗中流转，恐慌、投机、告密、交易……种种乱象开始在废墟之下滋生蔓延。

　　对大多数人而言，这是一场灾难，是政治生命的终结，甚至是牢狱之灾的开端。

　　但在明渊眼中，这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一个系统性地清除潜在政敌、扫清未来障碍的机遇。

　　一个将关键职位腾出来，安插自己培植的“藤原派阀”成员的机遇。

　　一个借助GHQ的绝对权力，名正言顺地打击异己、重塑日本政治生态的机遇。

　　“清算是我的舞台。”明渊站在GHQ办公室的窗前，俯瞰着依旧破败的东京，心中冷然。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在刀尖上跳舞的潜伏者，而是化身为隐藏在GHQ阴影下的执棋者，将利用征服者的铁拳，来为自己未来的宏图扫平道路。

　　二

　　机会很快便以正式的形式降临。

　　乔治·凯顿准将再次召见明渊，这次的气氛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严肃。办公室内除了凯顿，还有一位面色冷峻、来自G-2（情报部门）的史密斯上校。

　　“藤原先生，”凯顿开门见山，“司令部已经正式批准了《公职追放令》的初步方案。整肃行动即将开始，范围涵盖政府各级官员、议员、重要企业负责人、教育界领袖以及媒体人士。”

　　史密斯上校接过话头，声音如同金属摩擦：“这是一项艰巨而复杂的任务。我们需要准确识别出那些对军国主义负有责任、或思想依旧危险的人员。然而，我们对日本内部复杂的人事关系和思想倾向，了解有限。错误和遗漏都可能带来严重的后果。”

　　他灰色的眼睛锐利地盯着明渊：“我们了解到，您不仅对日本社会有深刻的洞察，并且……在特高课任职期间，可能接触过一些……内部资料和评估。”

　　这话带着明显的试探。明渊心中了然，GHQ需要他这把“钥匙”，来打开日本旧精英阶层那扇紧闭的门。

　　明渊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凝重与一丝“不堪回首”的坦然：“上校先生，您说得没错。在特高课期间，我确实出于职责，接触并分析过大量政商学界人物的背景资料和行为评估。那是一段令人痛心的经历，但也让我对哪些人是军国主义的忠实拥趸，哪些人只是随波逐流，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他巧妙地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被迫深入了解内情、如今愿意弃暗投明”的知情者。

　　凯顿和史密斯交换了一个眼神。

　　“很好。”史密斯上校点了点头，“司令部决定，成立一个‘整肃资格审查特别咨询小组’，由民政局、G-2以及部分值得信赖的日方专家组成。藤原先生，我们正式邀请您加入这个小组，负责对初步名单进行审核、提供背景信息、并对存疑个案提出处理建议。”

　　明渊的心脏沉稳地跳动着。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位置！直接介入整肃的核心决策环节！

　　“感谢司令部的信任。”明渊站起身，微微躬身，语气带着一种沉重的责任感，“我深知此项工作关系重大，定当秉持公正与良知，为清除日本军国主义流毒，贡献我全部的知识和判断。”

　　他的表态无懈可击。凯顿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而史密斯上校那冷硬的脸上，也似乎缓和了一丝。

　　三

　　“整肃资格审查特别咨询小组”的办公室设在第一生命大厦一个相对僻静的楼层，戒备森严。明渊获得了一个独立的办公隔间和更高的档案调阅权限。

　　摆在他面前的，是厚厚一摞初步筛选出来的“可疑人员”名单，以及与之对应的、往往语焉不详或充满主观臆断的“罪证”材料。这些材料大多来自投降人员的供述、匿名检举信以及GHQ情报人员的初步调查，真伪混杂，良莠不齐。

　　明渊的工作，就是运用他的“专业知识”和“内部信息”，对这些名单和材料进行甄别、补充和提出最终处理建议——是列入整肃名单（意味着开除公职、禁止担任重要职务），还是予以澄清或降级处理。

　　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权力平台。

　　他立刻投入了工作，效率高得令人咋舌。系统的超强记忆和分析能力，与他脑海中储存的、来自特高课时期以及近期收集的庞大人脉信息库相结合，使得他能够迅速交叉比对，找出名单中那些真正死硬的军国主义分子、投机分子，以及……那些可能对他未来构成威胁的潜在对手。

　　他开始不动声色地“修剪”这份名单。

　　对于某些与他有过节、或属于其他潜在政治派系核心、但军国主义色彩并非最浓厚的人物，他会“不经意”地向G-2的调查人员暗示一些模糊的、却足以引起怀疑的“关联”（例如，某次宴会上与某个已被定性的战犯的合影，或是一篇早年发表的、可以被曲解为支持扩张的文章）。这些暗示，往往会被缺乏背景知识的调查人员放大，最终导致目标被列入整肃名单。

　　对于另一些有能力、有技术，但历史上与军国政府有过合作、目前处于摇摆状态的人才，他则会“客观”地分析其行为的“被迫性”或“技术性”，强调其在未来重建中的“不可替代价值”，建议GHQ给予“戴罪立功”或“限制使用”的机会。这些人，往往会被他暗中标记，作为未来“藤原派阀”的吸纳或合作对象。

　　他甚至会“主动发现”一些名单遗漏的、真正罪大恶极的家伙，将其补充进去，以彰显自己的“公正”和“效率”，博取GHQ更深的信任。

　　整个过程，他做得天衣无缝。他的建议总是基于“事实”（经过他筛选和解读的事实），符合“程序正义”（GHQ制定的规则），并且充满了对“民主价值”和“和平事业”的“坚定拥护”。

　　几天下来，他经手处理的案例，其“准确性”和“深度”远远超过了小组内的其他美日顾问，甚至连以苛刻着称的史密斯上校，都忍不住对凯顿称赞：“这个藤原，是个难得的人才。他仿佛有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四

　　权力的滋味，在悄无声息的运作中，慢慢浮现。

　　明渊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周围那些日籍工作人员看他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从最初的好奇、审视，逐渐变成了敬畏、恐惧，甚至……一丝讨好的意味。他们知道，这个看似温和的年轻顾问，手握着一部分能够决定他们政治生命乃至人身安全的“生杀大权”。

　　一些嗅觉灵敏的旧官僚和政客，开始通过各种拐弯抹角的关系，试图向他传递信息，或是委婉地请求“高抬贵手”。明渊一概以“严格遵守GHQ规定、秉持公正原则”为由，礼貌而坚定地回绝，维持着不偏不倚的形象。

　　但在暗地里，他通过松本那条线，开始接触那些被他“保护”下来或有意吸纳的人才。他会在一个隐秘的茶室，或是在修缮中的藤原宅邸某个不起眼的房间，与这些人进行简短的会面。

　　他没有做出任何明确的承诺，只是表示“欣赏阁下的才能”， “认为日本未来需要像您这样的人才”，并“会在符合规定的范围内，尽可能提供一些信息和建议”。这种模糊的支持和潜在的庇护，对于这些在时代浪潮中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人来说，不啻于一根救命稻草。

　　感激、依赖、以及一种无形的羁绊，开始在这些人与“藤原拓海”之间建立。藤原派阀的根系，借着整肃的“风雨”，悄然向着日本官僚体系的土壤深处扎去。

　　五

　　这天深夜，明渊依旧在咨询小组的办公室内加班，审阅着又一批名单。窗外，东京的灯火稀疏，大部分区域仍笼罩在黑暗之中。

　　他正在评估一个名叫铃木一郎的商工省中级官僚的案例。材料显示，此人曾在战争末期负责过某些军需物资的调配，与军部关系密切，被初步列为整肃对象。

　　然而，明渊的系统感知，却在翻阅此人档案时，捕捉到一丝极其隐晦的、与其他案例不同的情绪印记——不是恐惧或狡辩，而是一种深藏的、近乎绝望的负罪感与一种微弱的、想要弥补的渴望。

　　明渊心中微动。他调出了更多关于铃木一郎的背景资料，发现此人出身学者家庭，早年曾留学德国学习化工，回国后原本致力于民用工业发展，是被强行征调入军需部门的。在任期间，他曾多次因拒绝配合某些过于激进的军工项目而与上司发生冲突，并暗中利用职权，保护过几名被军部迫害的技术专家。

　　这是一个可以被争取、被改造的对象。其化工背景和在中层官僚中的人脉，对未来经济发展颇有价值。

　　明渊拿起笔，正准备在建议栏写下“建议重新评估，可考虑限制使用而非直接整肃”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这么晚了，会是谁？

　　“请进。”明渊放下笔。

　　门被推开，进来的不是预想中的美军士兵或清洁工，而是一位穿着朴素和服、气质温婉的中年女子。她手中提着一个食盒，脸上带着怯生生却又努力维持镇定的表情。

　　“打扰了，藤原顾问。”女子微微躬身，声音轻柔，“我是铃木一郎的妻子，百合子。听说……我丈夫的案子，是您在负责……”

　　明渊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咨询小组的成员信息和案件分配是保密的，一个普通官僚的妻子，如何能精准地找到这里，并在这个时间点出现？

　　他系统的感知悄然展开，笼罩住这位不速之客。

　　【情绪：强烈的担忧与恐惧…孤注一掷的决心…以及…一丝被精心训练过的、用于掩饰真实意图的表演痕迹。】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求情。

　　明渊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下文。

　　铃木百合子在他的注视下，似乎更加紧张，她将食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指节泛白。

　　“藤原顾问……求求您……我丈夫他……他不是坏人……”她的声音带着哽咽，眼中泪光闪烁，表演得堪称完美，“我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求您能给他一条生路……”

　　说着，她看似无意地，将食盒的盖子微微推开了一条缝隙。

　　明渊的目光扫过缝隙，瞳孔骤然收缩。

　　食盒里面，根本不是什么食物。在几层普通糕点的掩盖之下，赫然是几根黄澄澄的金条，以及——一本封面没有任何文字、材质却异常古朴的皮质笔记本。

　　而在那笔记本泛黄的封皮一角，一个熟悉的、刺眼的符号，映入了他的眼帘——

　　残缺的齿轮！

　　（第316章 《“清算是我的舞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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