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第一块基石

　　一

　　铃木一郎的死，如同一盆冰水，浇在明渊看似稳步推进的计划之上。那未佩戴军衔的神秘访客，抽屉暗格中带有齿轮图案的灰烬，都清晰地指向渡边芳雄及其背后组织的冷酷与高效。这不是政治倾轧，而是更接近某种黑暗仪式后的清理现场，带着非人的决绝。

　　灭口，是为了保密，也是为了警告——警告所有可能触及核心秘密的人，包括他明渊。

　　这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激起了他更深的警惕与斗志。他意识到，与“齿轮”或“守夜人”这类存在的纠缠，将是漫长而凶险的，他必须拥有更稳固的根基，更强大的力量，无论是世俗的权力，还是对超常事物的理解与掌控。

　　而世俗权力的基石，在于人。

　　他暂时将笔记本和铃木死亡的疑云压下，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巩固和扩大那初具雏形的“藤原派阀”上。高桥信彦和石田俊夫的成功庇护，证明了这条路径的可行性。现在，他需要将这个模式系统化，将零散的“种子”，浇筑成一块坚固的权力基石。

　　他的目光，越过农林省和大藏省，投向了更广阔的领域，寻找那些能在未来支撑起他宏图的关键支柱。

　　二

　　在商工省（原军需省部分职能并入），他注意到了伊藤博文。此名与那位明治元老相同，但此人却是一位年仅三十五岁的机械工学专家，曾主导过几家大型民营机械厂转为军需生产的“噩梦”过程。材料显示，他并非狂热分子，而是在军方高压下，以惊人的技术和管理能力，勉强维持着生产线的运转，并暗中利用品控标准，拖延和降低了不少劣质武器的产量。战后，他因这段经历被列为审查对象，整日惴惴不安。

　　明渊看中了他卓越的工业管理能力和在产业界残留的人脉。他在咨询小组中，将伊藤描绘成一个“在极端环境下仍努力维持基本工业底线、其管理经验对战后产业重建至关重要”的技术官僚，成功将其从整肃边缘拉回，安排进了新成立的“产业复兴恳谈会”。

　　在运输省（涵盖海运、铁路），他锁定了佐久间胜。一位经验丰富的航运调度专家，战争期间负责协调危险的南洋物资运输船队。指控材料称他“效率低下”，但明渊通过交叉信息发现，佐久间曾多次利用职权，故意“错配”航线或拖延装船，变相保护了数支船队免于被美军潜艇猎杀。这是一个冒着生命危险、用消极方式反抗战争的能吏。明渊以“其调度经验对恢复日本生命线至关重要，且其行为显示出潜在的反战倾向”为由，力保其过关，并将其推荐到正在重组的“海运重建规划室”。

　　他甚至将触角伸向了文部省（教育部）。中村律子，一位四十岁的女性教育学者，战前曾留学美国，因公开批评军国主义教育政策而遭到打压，战争期间被边缘化，在地方中学任教。她的“问题”在于其“亲美”背景和“不合时宜”的自由主义教育理念。明渊则向GHQ民政局的文教顾问大力推荐，称中村是“日本教育界罕见的、真正理解民主教育精髓的人才”，是推行教育改革的绝佳“样板”和执行者。很快，中村律子被调入文部省，参与新教材的编纂工作。

　　每一个案例，明渊都处理得如同精巧的外科手术。他精准地拿捏着GHQ的底线与需求，总是能从一堆负面材料中，挖掘出目标的“闪光点”和“可利用价值”，并用符合GHQ价值观的语言包装起来。他的建议，往往能让那些纠结于“非黑即白”整肃逻辑的美军官员感到豁然开朗，仿佛找到了在废墟中淘金的妙法。

　　三

　　权力的网络，在一次次成功的庇护中，悄然织就。

　　明渊并没有急于将这些被他保护下来的人聚集起来。那太过显眼，也容易引发GHQ的警觉。他采用的是更隐蔽、更牢固的单线联系模式。

　　他会不定期地，通过绝对安全的渠道（通常是松本或一两个最早吸纳、经过考验的核心“种子”），向这些分散在各部省的人传递一些经过筛选的GHQ政策动向信息，或是对未来某个领域发展趋势的“个人研判”。这些信息，往往能帮助他们更好地在新环境中立足，甚至抓住一些稍纵即逝的机会。

　　他偶尔也会在他们遇到新的工作难题时，给予一些不着痕迹的“点拨”或“资源引荐”（通过他日益广阔的GHQ人脉）。这些帮助，总是来得恰到好处，雪中送炭，进一步加深了他们对“藤原顾问”的依赖与感激。

　　更重要的是，明渊开始有意识地引导他们的思想。在少数几次极其隐秘的面对面交流中（地点通常选在藤原宅邸修缮中的某个偏室，或某个不引人注目的茶室），他会与他们探讨日本未来的出路。他从不直接表露自己的终极身份和目的，而是以一种忧国忧民的智者姿态，阐述他对于“和平重建”、“经济自立”、“与邻国和解”的必要性，潜移默化地将一种超越狭隘民族主义、更具建设性和前瞻性的世界观，植入他们的心中。

　　高桥信彦开始更加积极地推广能提高产量的农业技术，并私下记录土地改革中的问题，思考更优的解决方案。

　　石田俊夫在编制预算时，会有意识地倾斜于民生和基础重建项目，并开始研究如何构建更健康的财税体系。

　　伊藤博文则在产业恳谈会上，大力倡导发展民用机械和出口导向型产业。

　　佐久间胜致力于规划更有效率的航运网络，为未来的贸易复苏做准备。

　　中村律子在新教材编撰中，极力注入和平、民主与人权的内容。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正在为一个更宏大的蓝图服务，但他们被引导的行动和思考方向，却与明渊的使命不谋而合。他们成为了“藤原派阀”无声的毛细血管，将他的影响力，一点点渗透到日本战后重建的机体之中。

　　四

　　看着这份名单上一个个被激活的名字，感受着他们通过松本渠道反馈回来的、充满干劲与忠诚的微弱“意念”波动，明渊知道，第一块坚实的基石，已经成功奠定。

　　这不再是最初那个松散、被动的人情网络，而是一个以他为核心，具备一定行动力、渗透力和思想凝聚力的潜在政治集团雏形。他们拥有专业技能，占据着关键部门的中下层实权岗位，对“藤原拓海”个人抱有近乎绝对的忠诚，并且开始在实践中，不自觉地践行着他的部分理念。

　　这块基石，深埋在GHQ统治和日本官僚体系的土壤之下，悄然生长，等待着破土而出，支撑起未来那座名为“权力”的宏伟大厦的时机。

　　然而，就在明渊为这初步的成功感到一丝审慎的满足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再次将诡异的阴影带到了他的面前。

　　来人是铃木百合子，那个刚刚丧夫的女人。

　　她比上次更加憔悴，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被抽走。她依旧穿着素色的和服，手中却没有再提任何食盒。

　　“藤原顾问……”她的声音如同游丝，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我丈夫……他走了……”

　　明渊示意她坐下，心中警惕并未因她的悲戚而减少分毫。系统的感知捕捉到，在那巨大的悲伤之下，隐藏着一种更深沉的、近乎麻木的恐惧，以及……一丝被强行植入的、不自然的决绝。

　　“请节哀，铃木夫人。”明渊语气平和，带着适当的同情。

　　铃木百合子没有流泪，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虚空中的某一点，喃喃道：“他走之前……让我把这个……交给您。他说……只有您……或许能看懂……”

　　她颤抖着，从和服袖袋中，取出一小块焦黑的、边缘参差不齐的纸片，小心翼翼地放在明渊面前的桌上。

　　纸片很小，只有指甲盖大小，明显是从什么rger 的纸张上撕裂下来的，大部分已被烧毁，只剩下中心一小块。

　　而就在那一小块焦黑的纸片上，用一种极细的、仿佛能抵抗火焰的银灰色颜料，清晰地绘制着一个完整的、复杂的多重齿轮嵌套图案！

　　与之前见过的所有残缺齿轮符号都不同，这个图案是完整的，结构精密，仿佛蕴含着某种运行的规律！

　　在图案的下方，还有两个同样用银灰色颜料书写的、极其细微的字母：

　　S.K.

　　明渊的瞳孔，骤然收缩。

　　S.K. ？是铃木一郎（Suzuki Ichiro）的缩写？还是……其他什么？

　　铃木百合子抬起空洞的眼睛，看着明渊，用一种仿佛不属于她自己的、飘忽的语气说道：

　　“他说……‘门’需要‘钥匙’……但‘钥匙’……不止一把……‘齿轮’……在寻找……所有的‘钥匙’……所有的‘门’……”

　　说完，她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身体一软，昏厥了过去。

　　明渊坐在那里，看着桌上那小块焦黑的纸片，以及上面那个完整的、仿佛在缓缓转动的齿轮图案，久久无言。

　　第一块权力的基石刚刚奠定，而通往未知深渊的道路，却似乎又在他脚下，延伸出了新的、更加扑朔迷离的岔路。

　　（第319章 《第一块基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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