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系统的局限

　　一

　　“齿轮……你身上……有齿轮在转！！！”

　　少年工人那充满极致恐惧的嘶哑尖叫，如同冰冷的锥子，刺破了工地嘈杂的背景音，也狠狠扎入了明渊看似无懈可击的心理防线。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所有工人都停下了动作，惊疑、茫然、甚至一丝本能恐惧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明渊身上。松本脸色骤变，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挡在明渊身前，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

　　明渊站在原地，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平静，但内心深处，系统的警示与自身的惊疑正在激烈碰撞。他能百分之百确定，这个昏厥过去的少年身上没有任何异常能量，精神结构也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他只是一个在战争废墟中挣扎求生的可怜孩子。

　　那他是如何“看见”的？

　　系统提供的感知，是基于情绪、意图、能量波动的“信息解读”，而非真正的“视觉”。这少年却像是直接用肉眼，看到了某种附着在他身上的、无形的“齿轮”意象？这超出了系统现有的感知和解释范畴！

　　是“钥匙”碎片带来的某种他尚未察觉的副作用？还是这少年本身拥有某种极其罕见、连系统都难以定义的先天感知能力？抑或是……“齿轮”组织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他施加了某种标记，而这种标记恰好能被这少年这类特殊人群“看见”？

　　无数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明渊知道，此刻绝不能慌乱。

　　他无视了周围那些探究的目光，蹲下身，探了探少年的鼻息和脉搏，确认只是惊吓过度昏厥。他对松本低声吩咐：“立刻送他去我们联系的诊所，找最好的医生，仔细检查。在他醒来并能够冷静交流之前，不允许任何外人接触。费用由基金会全额承担。”

　　他的语气冷静而权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迅速将一场可能的骚动化解为基金会负责人对意外受伤工人的妥善处置。

　　松本会意，立刻招呼两名可靠的基金会护卫，小心翼翼地将少年抬起，迅速离开了工地。工人们见“负责人”处理得当，虽然心中仍有疑惑，但注意力很快又被监工催促着回到了工作中，只是偶尔投向明渊背影的目光，依旧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古怪。

　　明渊站起身，目光扫过这片忙碌的废墟，心中却蒙上了一层阴霾。民心的积累刚刚开始，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涉及自身核心秘密的意外事件打断。那个少年，必须严密控制起来，他身上可能隐藏着解开“齿轮”印记之谜的关键，也可能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二

　　回到藤原宅邸的书房，明渊第一次对自身那近乎无所不能的“系统”能力，产生了清晰的质疑。

　　系统源于他现代产品经理的灵魂与这个时代某种未知规则的结合，其核心是“洞察人心”、“分析信息”、“施加暗示”。在过去十几年的潜伏生涯中，尤其是在与日本人、中国人打交道时，这套基于东方文化背景、人际关系微妙差别的能力无往不利。

　　然而，随着他深入GHQ的权力核心，与越来越多思维模式、文化背景、价值观念截然不同的美国官员共事甚至博弈，系统的局限性开始逐渐显现。

　　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凯顿准将对效率的追求、对塑造历史的渴望；能够洞察史密斯上校那冰冷的怀疑与职业性的警惕；也能把握麦克阿瑟元帅那混合着傲慢、务实与救世主情结的复杂心态。

　　但是，当面对那些源自西方哲学、法律、经济学体系的逻辑链条时，系统的“理解”有时会显得隔靴搔痒。它能够分析出某个美国官员提出某个经济方案时的“个人动机”（比如为了政绩、为了打压对手），却难以完全理解支撑这个方案背后的、一整套迥异于东方思维的理论框架和逻辑推演。

　　例如，在讨论“财阀解散”时，系统能清晰捕捉到GHQ官员对“垄断”的本能反感（情绪），以及对“民主化经济”的口号式拥护（意图）。但它无法像明渊依靠自身现代知识那样，深刻理解美国反垄断法背后的自由市场理念，以及他们将经济权力分散视为政治民主基石的深层逻辑。

　　又比如，在面对某些美军军官根深蒂固的种族优越感时，系统能感知到其“轻视”和“支配欲”，却难以完全解析这种心态背后复杂的历史、社会和文化成因，以及它如何具体影响其决策过程。

　　这种“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状态，在之前或许影响不大，但随着他涉足的领域越来越核心，面对的对手思维越来越复杂，这种局限性就可能成为致命的弱点。他不能仅仅依靠系统去“读取”表面情绪和意图，更需要自己去理解、分析甚至预判那些基于完全不同逻辑的思维模式。

　　那个少年工人的事件，更像是一个警示——系统并非万能，尤其是在涉及超自然领域和跨文化深层认知时，它存在着盲区。

　　三

　　明渊坐在书桌前，摊开一份关于“倾斜生产”策略执行细则的GHQ内部讨论纪要。他强迫自己暂时放下对少年和“齿轮”印记的担忧，将精力投入到眼前的政治博弈中。

　　纪要中，几位美军经济顾问就“复兴金融金库”的贷款审核标准发生了争论。一方主张严格按照“抵押物价值”和“短期还款能力”这些传统银行准则；另一方则强调“产业重要性”和“长期重建潜力”，认为应该放宽标准。

　　系统清晰地反馈出前者的【情绪：保守、风险厌恶、对日本企业缺乏信任】，以及后者的【情绪：激进、注重战略目标、对GHQ掌控力自信】。

　　但明渊知道，这远远不够。他需要理解他们争论背后的经济学派分歧（前者偏向古典经济学，后者已有凯恩斯主义的影子），需要预判不同审核标准可能对日本产业格局造成的长远影响，甚至需要揣摩麦克阿瑟更倾向于哪种观点（这涉及他个人的决策风格和对日本未来的定位）。

　　他开始有意识地“关闭”部分系统的即时情绪反馈，转而调用自己来自后世的宏观经济学知识、历史案例，以及作为产品经理时锻炼出的用户行为分析和逻辑推演能力，去补充、深化系统的判断。

　　他结合日本现有的工业残骸数据，模拟不同贷款标准下，资金会优先流向哪些企业（是旧财阀残留的“优质”资产，还是更有潜力的新兴中小企业？），这会如何影响“倾斜生产”的效果，进而影响整个重建进程。

　　他分析麦克阿瑟的性格，判断他更可能欣赏哪种“魄力”和“效率”，从而在后续的会议中，更有针对性地提出糅合了双方优点、且更符合麦克阿瑟胃口的折中方案——例如，设立“优先产业名单”，名单内企业适用更宽松的审核，但必须接受GHQ和日本政府的联合监管。

　　这种将系统洞察与现代知识、逻辑分析相结合的方式，让他对GHQ内部运作的理解，不再停留在“读心”的层面，而是深入到了决策逻辑和权力博弈的核心。

　　四

　　几天后，在GHQ民政局召开的一次关于“复兴金融金库”运作方案的讨论会上，明渊的这套新方法得到了验证。

　　当与会的美日官员再次陷入“风险控制”与“战略投放”的争论僵局时，明渊适时地发言。他没有简单支持任何一方，而是引用了大量数据，分析了严格审核可能导致“煤炭、钢铁行业核心企业因缺乏流动资金而复苏缓慢”的风险，以及过度宽松可能引发“资金滥用和通胀加剧”的弊端。

　　然后，他提出了基于“产业优先序列”和“联合监管”的细化方案，并巧妙地将这一方案与麦克阿瑟推崇的“效率”和“掌控力”挂钩。

　　他的发言，既有系统的精准（准确把握了各方代表的情绪底线），又有超越系统的深度（基于经济逻辑和战略预判），立刻让争论的双方都感觉自己的关切得到了部分回应，同时又指向了一个更具操作性的方向。

　　凯顿准将频频点头，史密斯上校冷硬的脸上也看不出反对的神色。方案的核心思路最终被采纳。

　　会议结束后，凯顿特意留下明渊，赞赏道：“藤原先生，你的分析总是能切中要害，找到最实际的解决路径。看来让你参与经济决策，是完全正确的选择。”

　　明渊谦逊地回应，心中却明了，这是他开始突破系统局限，真正用自己的智慧和知识参与顶层设计的第一步。

　　五

　　然而，就在明渊刚刚找到应对GHQ复杂思维游戏的新方法时，松本带来了关于那个昏迷少年的最新消息。

　　少年经过治疗已经苏醒，身体并无大碍。但无论医生和松本如何询问，他对昏迷前发生的事情毫无记忆，只记得自己在工地上搬砖，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对“齿轮”一词表现出本能的恐惧和排斥，拒绝深入谈论任何相关话题。

　　更令人不安的是，松本安排在诊所外的暗哨报告，曾有一个“穿着风衣、戴着礼帽、看不清面容”的神秘人物在诊所附近短暂出现，似乎在观察，但在暗哨试图靠近时，对方便迅速消失在了街巷中。

　　几乎同时，明渊接到GHQ内部通知，之前由他协助甄别、准备调入“重点产业复兴委员会”的一名“藤原派阀”储备干部（来自商工省，精通产业规划），其人事档案在转递过程中意外遗失，导致其任命被暂时搁置。

　　而负责档案管理的那名GHQ文职人员，在事发后第二天，便提交了辞职报告，迅速离开了日本。

　　明渊看着手中那份关于档案遗失的简短报告，眼神冰冷。

　　少年失忆，神秘人窥视，关键人事任命受阻……这些事件看似孤立，却都透着一股熟悉的、精于算计的味道。那个隐藏在暗处的“S.K.”，或者他代表的“齿轮”组织，显然并没有因为他的谨慎而停止活动。他们正在以更隐蔽、更系统的方式，干扰着他的布局。

　　系统的局限在于理解和逻辑，而敌人的手段，却似乎总能精准地找到他布局中最脆弱的连接点。

　　他走到窗边，夜色中的东京依旧是一片废墟的轮廓。政治的博弈刚刚找到新的节奏，而那场隐藏在现实之下的、关于“钥匙”与“齿轮”的暗战，却似乎进入了更加扑朔迷离的阶段。

　　（第328章 《系统的局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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