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大哥的阴影

　　“信天翁”的任务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了明渊本已不堪重负的心头。这个代号突如其来，背景模糊，与“船长”可能的关联更是让其蒙上了一层极其危险的色彩。是确有其人，还是藤田芳政和南造云子精心编织的、测试他忠诚与能力的罗网？他无从判断，只能如履薄冰地开始外围调查，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触发未知的陷阱。

　　然而，命运的激流从不单一。就在他埋首于“信天翁”的迷雾，同时还要应付特高课日常事务、军统日渐急迫的指令以及内心深处因汪曼秋决裂而留下的隐痛时，另一股潜藏的暗流，已悄然逼近他血脉相连的至亲——大哥明楼。

　　这天下午，明渊被南造云子叫去，参与一次与76号特工总部的例行情报协调会。这种会议通常枯燥而充满互相提防的氛围，特高课与76号虽然同属日伪阵营，但派系倾轧、争功诿过乃是常态。明渊作为“顾问”，大多时候只是列席，扮演一个沉默的观察者。

　　会议进行到一半，讨论的内容转向近期对上海地下抵抗组织物资渠道的打击情况。76号方面一名姓李的处长，为了彰显自己的“功绩”和“能力”，开始夸夸其谈，详细描述他们如何盯上了一条“疑似与共党地下网络有关的重要药品运输线”。

　　“……这条线非常狡猾，利用码头货物混杂、频繁转运做掩护，行动时间多在深夜，接头方式多变。”李处长唾沫横飞，“但我们的人已经咬住了他们几个关键节点，尤其是负责最后一段陆路运输的那个行动组，领头的是个老手，反跟踪能力很强，不过……”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我们已经锁定了他一个可能的落脚点，就在闸北宝昌路附近的‘永鑫’货栈。只要他们下次行动，我们就能收网，连人带货，一锅端！”

　　“永鑫货栈”这四个字如同细微的针刺，轻轻扎了明渊一下。他记得这个名字，似乎在之前某些零散的情报中隐约出现过，但并未引起特别注意。

　　然而，下一秒，当李处长为了进一步佐证自己情报的“精准”，补充描述那个行动组领头人的大致外貌特征时—— “……年纪三十左右，身材高大，行事沉稳，左手腕似乎有一道旧伤疤……”

　　明渊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

　　身材高大，行事沉稳，左手腕旧伤疤……这些特征，与大哥明楼何其吻合！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明楼平日里不经意间挽起袖口时，左手腕那道浅白色的、据说是年少时意外留下的疤痕；明楼那远超普通文职官员的沉稳气度与偶尔流露出的、经过掩饰的锐利眼神……

　　是大哥！76号盯上的，竟然是大哥明楼亲自领导的行动组！运输的是药品，正是地下党极其稀缺的战略物资！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肌肉。他强迫自己低下头，假装翻阅手中的文件，借此掩盖眼神中可能泄露的震惊与慌乱。

　　系统在那一瞬间捕捉到了李处长【情绪：炫耀90%，确凿80%，期待立功95%】的强烈波动，也捕捉到了旁边南造云子【情绪：审视75%，计算80%，对76号情报将信将疑60%】的微妙反应。

　　这不是空穴来风！76号确实掌握了一定的线索，并且已经逼近了核心！那个“永鑫”货栈，很可能就是大哥他们下一个行动的关键节点或者临时据点！

　　救，还是不救？

　　这个两难的选择，如同两把烧红的铁钳，狠狠夹住了明渊的心脏。

　　救？如何救？他绝不能直接出面，那等于自爆。通过组织渠道警告？且不说与黎国权的联络在仓库暴露后尚未完全恢复，就算能联系上，时间是否来得及？消息传递过程中是否会增加暴露风险？而且，他“藤原顾问”的身份，如何解释他能获知76号如此具体的行动情报？这本身就会引来组织的怀疑。

　　不救？难道眼睁睁看着大哥落入76号的魔爪？想象着明楼被刑讯、牺牲的画面，明渊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那不仅是失去一位至亲的痛楚，更是对革命事业的巨大损失！明楼作为地下党上海站负责人“毒蛇”，他的价值无可估量！

　　更重要的是，那是他的大哥啊！那个虽然总是对他冷脸相对、言语犀利，却在东京之行前给予他晦涩告诫和神秘木匣，在家庭会议上愤怒质问他却眼底深藏难以言喻复杂情绪的大哥！

　　他陷入了一个无比痛苦的悖论：为了保护大哥和组织的安全，他必须阻止这次行动；但为了自身潜伏的绝对安全（这本身也是为了更长远的保护），他绝不能直接介入，甚至不能留下任何可能指向他的痕迹。

　　会议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各怀鬼胎的氛围中结束了。李处长志得意满，南造云子若有所思，而明渊，则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却又必须强撑着“藤原顾问”的体面，随着人群走出会议室。

　　回到自己的隔间，他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冷汗已经浸湿了内衫。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分析着所有已知信息，推演着各种可能的选择和后果。

　　76号的收网时间？李处长没有明说，但语气暗示就在近期，很可能就是一两天内！

　　行动的具体细节？除了“永鑫”货栈，还有其他备用地点或应变计划吗？他不知道。

　　特高课是否会介入？从南造云子的反应看，特高课暂时持观望态度，更倾向于让76号去打头阵。

　　时间紧迫，信息有限。他必须尽快做出决断，并找到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法。

　　直接匿名警告明楼？风险太高，且无法解释信息来源，以明楼的警惕性，未必会采信，甚至可能认为是陷阱。

　　制造意外破坏76号的行动？他缺乏足够的力量和资源，且容易引火烧身。

　　利用第三方势力？比如，引导军统去破坏？但如何操作？如何确保不波及大哥？

　　一个个方案在脑海中闪过，又被迅速否定。每一个选择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目光无意中扫过桌上的一份文件——那是关于上海滩几个黑帮势力范围摩擦的简报。其中一个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青帮，魏老三”。此人掌控着闸北一带的部分码头和仓库势力，与76号素有龃龉，因利益分配不均而心怀怨怼。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形。

　　他不能直接救大哥，但他可以“帮”76号“找到”另一个更“合适”的目标，让他们的行动偏离轨道，或者……让他们扑个空，同时还能把自己摘干净。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现在，他需要演一场戏，一场给南造云子看，也可能间接影响76号行动的戏。

　　他整理了一下衣着，努力让脸色看起来如常，然后起身走向南造云子的办公室。

　　“云子少佐，”他进门后，脸上带着一丝“刚刚想起”的表情，“关于刚才76号李处长提到的那条药品运输线，我忽然想到一点。”

　　“哦？”南造云子抬起头，示意他继续。

　　“闸北宝昌路一带，鱼龙混杂，除了‘永鑫’货栈，还有好几处地方都适合做这种隐秘交易。”明渊语气谨慎，仿佛在客观分析，“而且，我听说青帮的魏老三，最近也在那边有些小动作，似乎对某些‘过路费’不太满意。76号的情报虽然看起来确凿，但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放出的烟雾弹，或者想借刀杀人，挑起76号和地头蛇的矛盾？”

　　他并没有直接否定76号的情报，而是提出了另一种“可能性”，将水搅浑。同时，他点出了魏老三与76号的矛盾，这符合他作为“顾问”应有的、对本地情况的“了解”。

　　南造云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实时感知：南造云子…对明渊的“提醒”产生兴趣…对76号情报可靠性怀疑度微升…】

　　“你的顾虑不无道理。”南造云子缓缓道，“76号那边，有时候为了抢功，确实会……急于求成。我会让他们在行动前，把情报再核实得清楚一些。”

　　她并没有完全采纳，但显然将明渊的话听了进去。这就够了。只要特高课对76号的情报产生一丝疑虑，或者76号自身因为听到些风声（比如青帮魏老三可能不满）而变得稍微谨慎一些，行动就可能会出现变数，就可能给大哥那边争取到一丝察觉危险、改变计划的机会。

　　这已经是他目前情况下，所能做到的、风险最低的干预了。

　　离开南造云子办公室，明渊感觉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湿透。他完成了一次在刀尖上的微操，其结果如何，他却无法掌控。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明渊坐在返回明公馆的汽车里，望着窗外流光溢彩却危机四伏的上海滩，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焦虑。

　　他知道，76号的猎犬已经张开獠牙，瞄准了他的至亲。

　　而他，只能在这片名为“暗涌”的漩涡中，

　　投下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

　　期盼能激起一丝涟漪，

　　改变那看似已然注定的、

　　残酷的轨迹。

　　大哥，你能感觉到吗？

　　这来自阴影深处的、

　　无声的警示？

　　（第71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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