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七十五章

　　长寿二年，时值初春，益州江宅庭院里的老柳才刚抽出一层朦朦的新绿，几株耐不住性子的山茶却在料峭寒意里绽出了几朵艳红。

　　宅子里的气氛，却比这倒春寒更沉静几分。

　　正堂里，炭盆烧得正暖。

　　阿史那月端坐主位，一身沉香色襦裙外罩着银鼠皮比甲，发髻梳得一丝不苟。

　　岁月的纹路深刻在她脸上，那双曾是高昌公主的眸子，如今沉淀着掌舵瀚海商会数十载的世故，只是此刻眼底深处，藏着挥之不去的思念。

　　下首客座坐着一位年约三旬、面容端正、眉宇间却锁着愁绪的男子，正是原益州长史狄光嗣。

　　他阿耶狄仁杰卷入旧案，他受牵连，一道诏书下来，免了他长史之职，调回文昌台（尚书省）听用，名为平调，实是闲置。

　　临行前，他特来江宅辞行。

　　“老夫人，”狄光嗣捧着热茶，语气恭敬，“晚辈此番调职回东都，特来向您辞行。

　　江大郎南下许久，不知可有信来，提及归期？某常念及大郎风采，甚是怀念。”

　　侍立在一旁的叶开与古朴树闻言，眼皮都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跳。

　　叶开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堂外灰蒙蒙的天，古朴树则低下头，专注地盯着自己鞋尖前的一小片地砖。

　　阿史那月神色未变，嘴角浮起温和的笑意，只是握着茶杯的手指略微收紧了些。“劳狄郎君挂念。

　　我那侄儿性子散漫，在广州那边看顾些琐事，许是又被什么新鲜事物绊住了脚，归期怕是还早。

　　他那人，兴之所至，便忘了时日。” 她语速平稳，将“侄儿”二字说得自然无比。

　　狄光嗣不疑有他，轻轻叹了口气：“大郎乃闲云野鹤，令人羡慕。

　　只是如今这世道，风波不定，还望大郎多多保重。” 他顿了顿，想起一事，又道，“对了，前日收到安西旧友来信，提及郭震郭司马已应召前往安西，如今在武威道行军大总管王孝杰将军麾下效力。

　　郭司马与大郎交情匪浅，老夫人或可告知此讯。”

　　“郭司马去了安西？”阿史那月点点头，“他有将才，在边地更能施展，老身会设法传信告知侄儿。” 她心中却想，

　　安西。。。。婉儿传来的密信中也提及安西或可暂避风涛，如今郭震也在那边，或许真是条路。

　　只是眼下，连人都还没找到。

　　之后，几人又叙了些闲话，谈及益州风物，东都近况，却都小心地避开了朝中敏感话题与狄仁杰的案子。

　　堂内气氛看似融洽，却总隔着一层薄薄的、难以穿透的忧色。

　　见时辰不早，狄光嗣起身告辞。

　　阿史那月也站了起来，对侍立一旁的古朴树道：“古树，去取份程仪来。”

　　古朴树躬身应下：“是，”不多时便捧来一个沉甸甸的木匣。

　　阿史那月将木匣轻轻推至狄光嗣面前，温言道：“狄郎君此番回东都，人事更迭，处处需用度。

　　这些许银钱，算是老身一点心意，莫要推辞，且收下，以备不时之需。”

　　狄光嗣连忙摆手，面有愧色：“老夫人，这如何使得，晚辈岂能收如此重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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