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一条过

　　第二天，片场。

　　气氛与昨日的松弛截然不同，一种无形的、高压的紧张感，笼罩在观星台的每一个角落。

　　所有的灯光、摄像机、收音设备，都已经调试到了最佳状态，像一头头蓄势待发的钢铁猛兽，对准了片场中央。

　　克里斯·埃文，这位好莱坞的顶级巨星，早已就位。他穿着一身未来感十足的战斗服，脸上带着属于主角的、莽撞而又坚毅的神情，反复地与自己的表演指导，确认着走位和情绪。

　　他的目光，偶尔会扫过不远处那个安静地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东方青年。那眼神里，少了几分昨日的傲慢，多了几分审视与好奇。

　　他想看看，这个被导演夸上天的、来自东方的先知，究竟有什么本事。

　　“各部门注意！”

　　对讲机里，传来了导演马库斯·斯特林那标志性的、洪亮而沙哑的嗓音。

　　“A机B机准备！清场！除了核心人员，其余人全部退到红线以外！”

　　“我们今天，只拍一场戏！”

　　斯特林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戏，是整部电影的第一个关键转折点。

　　是主角在绝望中，第一次见到这位活了数千年、洞悉一切的“衔尾蛇的先知”的场景。

　　剧本上，林辰的台词，只有一个字——无。

　　他需要用一双眼睛，演完一整部史诗。

　　斯特林坐在监视器后，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上林辰那张平静的脸，他的表情，比昨天试镜时，还要专注，还要紧张。

　　“林，准备好了吗？”他对着话筒，沉声问道。

　　林辰缓缓睁开眼，对着不远处的导演，轻轻点了点头。

　　“OK！”斯特林猛地一挥手，“Action！”

　　拍摄，正式开始！

　　克里斯·埃文所饰演的主角，带着满身的伤痕与迷茫，一步步地，走上了那座古老的观星台。

　　他看到了那个背对着他，安静地站在浑天仪前的、白色的身影。

　　“你是谁？”克里斯用纯熟的演技，将主角心中的警惕、好奇与最后一丝希望，完美地糅合在了这句台词里。

　　没有回应。

　　那个白色的身影，缓缓地，转了过来。

　　A机位的特写镜头，死死地，锁定了林辰的脸。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监视器后的斯特林，都在那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呼吸，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那是一张已经完全褪去了属于林辰个人特质的、神性的脸。

　　他的眼神，依旧是那种古老而深邃的虚无，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尘埃。

　　当他的目光，落在克里斯的脸上时。

　　变化，发生了。

　　第一层变化，是惊澜。

　　那双亘古不变的、死水般的眸子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仿佛在亿万年的等待之后，终于等到了那个，宿命中的人。

　　但那丝涟漪，转瞬即逝。

　　第二层变化，是悲悯。

　　他的眼神，仿佛穿透了克里斯的躯体，看到了他那注定要燃烧自己、照亮宇宙的、无比惨烈与悲壮的未来。那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而是一种更高维度的、神明对蝼蚁的，慈悲。

　　他的嘴角，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微笑，而是一声无声的、跨越了时空的叹息。

　　监视器后，斯特林导演的身体，猛地向前倾了过来，他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嘴巴下意识地张开，连呼吸都忘了。

　　克里斯·埃文，这位身经百战的影帝，在对上林辰那双眼睛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大脑，有那么一秒钟，是完全空白的！

　　他忘记了台词，忘记了表演，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处片场。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演戏。

　　他是真的，见到了一个活了数千年的、洞悉了他一切命运的，神。

　　一股寒意，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而林辰的表演，还在继续。

　　第三层变化，是挣扎。

　　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那份神性的悲悯，开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人性”的挣扎。仿佛他这位看惯了宇宙生灭的旁观者，在看到主角那不屈的、燃烧的灵魂时，第一次，动了恻隐之心。

　　他想干预。

　　他想告诉这个年轻人，不要向前，那是一条不归路。

　　这份挣扎，体现在他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和那只在宽大袖袍下，悄然攥紧、指节微微泛白的手上。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十几秒。

　　但林辰，却用一种堪称恐怖的、精微到极致的控制力，将一个神明在窥见宿命时的惊澜、悲悯，与最终动了凡心的挣扎，这三种层次复杂递进的情绪，演绎得淋漓尽致！

　　克里斯已经被这场无声的表演，彻底带入了戏中。他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用一种带着颤音的、哀求般的语气，说出了下一句台词。

　　“求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听到这句话，林辰眼中的挣扎，缓缓地，平息了。

　　他似乎做出了某种决定。

　　第四层变化，是释然。

　　他眼中的一切情绪，都如同潮水般褪去，重新归于那片古井无波的虚无。

　　但他那双眼睛的深处，却比最初，多了一点东西。

　　那是一颗，被他亲手种下的，名为希望的种子。

　　他缓缓地，抬起了右手。

　　他的食指，在半空中，极轻微地，朝着浑天仪上，某个代表着未来的星辰，轻轻一点。

　　然后，他的手，缓缓落下。

　　表演，结束。

　　整个片场，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刚才那场充满了压迫感的、无声的表演中，无法自拔。

　　斯特林导演，就那么死死地盯着监视器，一动不动。他没有喊“Cut”，就那么让摄像机，继续空转着。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足足过了半分钟。

　　“Cut！”

　　斯特林的声音，嘶哑，却又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狂喜！

　　“Perfect！Fucking Perfect!!!”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把将头上的鸭舌帽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像一头发疯的公牛，直接从导演棚里冲了出来！

　　他冲到林辰面前，不顾一切地，给了他一个用力的、近乎要把他骨头捏碎的熊抱！

　　“我的上帝！林！你他妈的就是个天才！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是个怪物！”他语无伦次地，用他所知道的、所有最顶级的赞美之词，咆哮着，“我看到了！我全都看到了！那该死的宿命感！那神明动了凡心的挣扎！你全都演出来了！用你的眼睛！”

　　而另一边，克里斯·埃文，这位好莱坞的宠儿，也终于从那种被神明注视的、巨大的震撼中，回过了神。

　　他看着林辰，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任何的审视与好奇。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混杂了敬畏与叹服的、纯粹的钦佩。

　　他缓缓地，对着林辰，伸出了自己的手。

　　“嘿，林。”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谦逊，“刚才……谢谢你。你让我知道，表演，原来还可以是这个样子的。”

　　“我收回我之前的话。你的意，是我见过最强大的东西。”

　　林辰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疲惫的、温和的微笑，他握住了克里斯的手。

　　“你演得也很好。”

　　也就在这时。

　　“啪——啪——啪——”

　　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始鼓掌。

　　下一秒，掌声，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席卷了整个片场！

　　灯光师，道具师，摄影师，场记……所有刚才还在紧张工作的好莱坞精英们，此刻全都自发地，为那个安静地站在中央的东方青年，献上了最热烈的、最由衷的掌声！

　　他们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向这位用实力彻底征服了他们的、真正的艺术家，致以最高的敬意！

　　芷悠站在红线外，看着被导演和男主角簇拥在中间，接受着全场掌声的林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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