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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尔谋漕运断其利,吾指私盐碎其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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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房空气凝滞。

  沉重得堵塞呼吸。

  陈淮安那句“打断它的脊梁”,字字千钧。

  它们并非落在耳畔。

  它们沉甸甸地,直接压在陈猛肩头。

  这不是少年意气。

  不只商场算计。

  这,是一场不见血的生死搏杀。

  陈猛没有垮。

  从江宁县城一路疾驰。

  他的脑子,就没停过。

  父亲信里的忧虑。

  街头地痞的骚扰。

  合作商家的背弃。

  李宏孤注一掷的疯狂。

  这些线索,在他脑中交织。

  最终,拧成一股清晰的绳索。

  他迎着祖父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开口。

  声音不大。

  却异常平稳。

  “孙儿以为。”

  “李宏如今所倚仗的,无非‘钱’与‘人’。”

  他被李氏宗族革名。

  京城关系,已是无根之木。

  金陵通判的位子,同样如此。

  他想报复。

  他想兴风作浪。

  他就必须自己招兵买马。

  招揽亡命徒。

  收买地痞。

  威逼利诱我们的生意伙伴。

  这一切,都需要钱。

  大笔的钱。

  陈猛思路清晰。

  他避开那些虚无缥缈的权势争斗。

  直指最根本的核心。

  “所以,孙儿的法子。”

  “就是断他的财路。”

  他往前迈了一步。

  靠近那幅巨大的堪舆图。

  “金陵李宏。”

  “乃至他背后远在京城的李氏宗族。”

  “在江南最大的钱袋子,就是漕运。”

  他们仗着京里的背景。

  多年来把持着从金陵到扬州。

  再沿运河北上。

  那最肥的一段水路。

  这条线上,运的是丝绸。

  是瓷器。

  是江南最精美的货品。

  他们的“李氏漕帮”。

  在水上横行无忌。

  吃得满嘴流油。

  可水上的生意。

  不只他李家一家在做。

  长江两岸。

  还有无数靠水吃饭的小漕帮。

  小船行。

  他们被李氏漕帮压得喘不过气。

  平日里只能捡些残羹冷饭。

  心中积怨已久。

  说到这里。

  他顿了顿。

  给祖父一个消化的时间。

  “孙儿打算。”

  “请苏家出面。”

  苏家生意遍布天下。

  他们的船队,常年行走大江南北。

  与各路水上势力,皆有交情。

  由苏家大小姐苏婉晴出面。

  联络那些被李家打压的漕帮。

  并非难事。

  我们不必自己动手。

  只要苏家牵个头。

  许下重利。

  将他们截断李家漕运生意所得利润。

  分润三成出去。

  那些早就饿红了眼的漕帮。

  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狼群。

  主动扑上去。

  他们熟悉水路。

  知道李家船队的软肋。

  今天凿你一条船。

  明天烧你一船货。

  后天在某个狭窄河道堵上三天三夜。

  李家的船队再霸道。

  也经不起这样的轮番侵扰。

  只要他们的货运不出金陵。

  或者运送成本高到无法承受。

  京城那边第一个就不会答应。

  李宏这个被抛弃的棋子。

  没了漕运进项。

  就成了无源之水。

  他拿什么去养那些亡命徒?

  拿什么去威逼我们的伙伴?

  这个计划,层层递进。

  环环相扣。

  利用矛盾。

  借力打力。

  釜底抽薪。

  在他看来。

  这已是能在最短时间内。

  让李宏陷入绝境的上上之策。

  他说完。

  便不再言语。

  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等待祖父的评判。

  书房里,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沙沙”风过竹叶声。

  陈淮安没有任何动作。

  他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那张布满褶皱的脸。

  像古井的井面。

  不起波澜。

  许久。

  他才缓缓转过身。

  重新面向那幅巨大的堪舆图。

  那佝偻的背影。

  在昏暗光线下。

  显得格外萧索。

  他伸出那指骨突兀的手。

  那只平日里连端茶都抖的手。

  此刻却稳如磐石。

  手指在图上缓缓划过。

  掠过那些标注着“漕运”的粗大蓝色线条。

  “商人的法子。”

  他开口。

  声音平淡。

  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能让他肉痛,能让他伤筋,但断不了根。”

  陈猛的心口,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他看着祖父的背影。

  看着那根枯瘦的手指。

  在堪舆图上游走。

  最终,停留在几个位于主航道之外。

  极其隐蔽的支流渡口上。

  那些渡口。

  在整幅图上。

  不过是几个毫不起眼的小点。

  若非刻意去找,根本不会有人留意。

  “李家的根。”

  “一半在漕运。”

  陈淮安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起伏。

  “另一半……”

  他的手指,在其中一个名为“芦花荡”的渡口上。

  轻轻一点。

  声音低沉。

  却像惊雷炸响在陈猛耳边。

  “就在这些见不得光的私盐里。”

  这几个字。

  轻飘飘的。

  落入陈猛耳中。

  却不亚于一声惊雷。

  盐巴?

  私盐!

  陈猛脑中嗡鸣。

  如遭雷击。

  背脊霎时被冷汗浸透。

  一瞬间。

  许多之前想不通的事情。

  都有了答案。

  难怪金陵李宏一个被革出宗谱的旁支。

  还能有恃无恐地招募亡命徒。

  漕运利润虽大。

  但那是宗族的产业。

  他一个弃子能分到多少?

  又怎么可能支撑得起如此大的开销?

  如果加上私盐的暴利。

  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陈淮安缓缓地。

  一字一顿地说道。

  仿佛在给自己的孙儿上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

  “漕运,是李家摆在明面上的钱袋子。”

  “是给外人看的。”

  它利润丰厚。

  但也要受官府节制。

  受同行倾轧。

  要养活上千张吃饭的嘴。

  这盘生意。

  是李家在江南立足的面子。

  “而私盐。”

  “才是他们藏在水底的里子。”

  朝廷盐引。

  管控极严。

  可天下之大。

  总有空子可钻。

  两淮盐场。

  每年有多少盐。

  不入官账。

  经由这些隐秘的水道。

  流向江南。

  流向各地。

  谁也说不清。

  这条线上的利润。

  十倍于漕运。

  而且,它干净。

  隐秘。

  不需要养活那么多闲人。

  所有收益。

  都只会进到最核心那几个人的口袋里。

  陈淮安转过身。

  那张老脸。

  再也看不见平日里的病弱与昏聩。

  他眼底深邃。

  目光如刃。

  仿佛能洞穿人心。

  “金陵李宏。”

  “他不仅仅是京城李氏在江南的一个管事。”

  “一个钱袋子。”

  “他更是李氏宗族。”

  “染指私盐生意。”

  “安插在金陵最重要的一只黑手。”

  你动他的漕运。

  等于是在砍他的手脚。

  他会痛。

  会流血。

  但只要根还在。

  他就能缓过来。

  “可你要是敢动这条私盐的线……”

  陈淮安声音压低了。

  每一个字。

  都带着一股子寒气。

  “那不是断他的财路。”

  “那是刨他的祖坟。”

  京城里那些高高在上的李家大人物。

  会第一个跳起来。

  亲手把他撕成碎片。

  撇清干系。

  “因为贩卖私盐。”

  “是诛九族的大罪。”

  陈猛站在原地。

  一动不动。

  他感觉自己的后背。

  已经湿透。

  冷汗如注。

  他原以为自己看清了棋盘。

  准备好了一套精妙的棋路。

  可直到此刻。

  他才发觉。

  祖父掀开了棋盘。

  让他看到了棋盘底下。

  那一片真正血腥的。

  足以让所有人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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