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祠堂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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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祠堂里,香烛烟气,木头旧味,混在一起。

  凝在空气中,纹丝不动。

  陈猛跪得笔直,腰背挺拔如松。

  闭着眼,鼻息匀长。

  一个时辰前,他被“押”至此。

  跪就跪吧。

  正好梳理身体,思考这个家的烂摊子。

  膝关节承压,股四头肌微有牵拉感。

  正好,腿部静态拉伸,促进乳酸代谢,防肌肉僵硬。

  “吱呀——”

  祠堂门开。

  瘦弱身影端食盒入内。

  脚步轻,却真切。

  母亲柳氏。

  “猛儿……”柳氏声音发颤,带着哭后沙哑。

  食盒放下,打开。

  热气白米饭,一碟青菜,小盘炒肉。

  檀香弥漫中,饭菜香气突兀又温暖。

  陈猛睁眼,转身,盘腿坐下。

  端碗便吃,没有半点客气。

  柳氏看儿子狼吞虎咽,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涌上来。

  她眼圈红肿,蓄满水汽。

  “你就不能……去跟你祖父服个软么?”柳氏声音低沉,带着哀求。

  “你爹也气得不轻,又咳了许久。你何苦跟他们对着干?”

  陈猛嘴里塞满饭,含混应声。

  扒拉两口,咽下,抬头看母亲:“娘,我没错。”

  干脆利落,没有犹豫。

  柳氏身子晃了晃,扶住柱子。

  看儿子脸上健康红润,悲从中来。

  “你怎么会没错?”她哭出声。

  “我们陈家书香门第,讲究温润如玉,静以养气。你看看你,把你爹的话都当耳旁风!成日举石锁,打拳,弄得一身臭汗,这哪里是读书人样子?你这是……这是自甘下流!”

  陈猛停筷,默默看着她。

  这位母亲,美人。

  常年忧思,身子孱弱,脸上总带病容。

  这种病容,在这家里,叫“清愁之美”。

  在他看来,长期营养不良,心肺功能低下。

  “娘,”他重新拿起筷子,边吃边说,“我身子骨结实,跪一夜算不了什么。您快回去歇着,这里凉,别再染风寒。”

  柳氏听着,心痛如绞。

  她要的不是他结实。

  她要他“懂事”,像正常陈家孩子。

  手捧书卷,眉头轻蹙,忧愁咳两声。

  “结实,结实!你就知道你结实!”柳氏泪水断线。

  “你可知……你可知你大哥、二哥,去得那样早,就是因为生下来底子比寻常孩子都足些!太医说,他们不懂收敛精气,折了福寿!你……你怎么就不明白,要藏拙,要守静啊!”

  大哥、二哥。

  陈家的一个禁忌。

  陈猛的原身没记忆。

  只从下人零星话语里拼凑。

  据说两位兄长,幼年展现不同寻常的活力,然后,一个接一个“病逝”。

  陈猛咀嚼动作慢下来。

  他现在终于明白,这个家对“强壮”的恐惧,源自何处。

  不是简单审美畸形。

  源于无知和失去亲人的惨痛记忆。

  他们真心实意地相信,过分健康会“折寿”。

  用荒谬理论,解释无法接受的悲剧。

  然后用这理论,捆绑活着的人。

  “娘,”他咽下最后一口饭,碗筷放回食盒,“大哥二哥的死,不是因为他们太‘壮实’。是因为生病了,没有得到正确的调养。”

  “胡说!”柳氏尖声打断,“你懂什么!那是我们陈家的命数!”

  “这不是命数。”陈猛声音不高,却清晰。

  “人会生病,会衰老,但只要方法得当,就可以活得更久,活得更好。读书需要精力,没有一个好身板,读再多书,也是枉然。”

  “你……”柳氏指他,气得浑身发抖,“你……你真是中邪了!不可理喻!”

  她再说不下去,拎食盒,踉跄转身向外。

  走到门口,停步。

  没回头,只留下一句带哭腔的话。

  “你好自为之吧。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去给你祖父磕头。”

  门,重重关上。

  祠堂恢复寂静。

  陈猛重新跪好,闭眼。

  他知道。

  扭转母亲,乃至整个陈家的观念,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这比他当年带菜鸟队去打国际特种兵大赛还难。

  不知多久,门那边一丝细微响动。

  不是母亲。

  脚步更轻,更细碎,孩童特有踟蹰。

  门悄悄推开小缝,小脑袋探进来。

  七岁妹妹,陈灵。

  陈灵瘦小,脸色总是白白的。

  此刻穿着寝衣,抱着布老虎。

  乌溜溜大眼睛,怯生生望着他。

  “哥……”小声唤。

  陈猛睁眼,招手。

  陈灵抱着布老虎,光脚丫,哒哒哒跑进来。

  跑到陈猛身边,布老虎塞给他。

  学他样子跪坐下来。

  “哥,你是不是又惹祖父生气了?”软糯糯问。

  “不算惹,”陈猛摸她头,“只是跟祖父想法不太一样。”

  拿起布老虎。

  针脚细密,有些掉毛。

  陈灵最喜欢。

  “你怎么跑出来?天这样凉,也不穿鞋。”

  他皱眉,握住她的小脚。

  果然,冰凉一片。

  夹在她小脚在自己腿弯,用体温暖着。

  陈灵舒服“咿”一声,小身子靠了靠,小声说:“我听见娘哭了,还听见爹在骂你。哥,他们为什么不喜欢你练拳呀?我觉得哥哥练拳的样子,可好看了。”

  “因为他们怕哥哥受伤。”陈猛找了个孩子能听懂的理由。

  “哦……”陈灵似懂非懂点头。

  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手帕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打开。

  “哥,你饿不饿?我把我的桂花糕带来了。”

  桂花糕被她捂得有些温热,捏得缺了一个角。

  陈猛心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接过来,掰一小半,塞进嘴里。

  剩下大半递还给她:“哥哥吃饱了,剩下的灵儿吃。”

  陈灵乖巧接过来,小口小口啃着。

  祠堂里很静。

  只听得见小姑娘细微咀嚼声。

  “灵儿,”陈猛忽然开口,“想不想学个好玩的东西?”

  “什么东西?”陈灵眼睛亮起来。

  “一个能让你跑得更快,冬天手脚不那么冰的游戏。”陈猛压低声音,神神秘秘。

  “想!”

  “那好,你跟着我做。”陈猛依旧跪姿,腰背更直。

  “把气吸到肚子里,让肚子鼓起来,像个小皮球。对,就这样……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把它吐出去……”

  他教腹式呼吸。

  现代运动学最基础,提高血氧,增强核心。

  在他嘴里,成了“小皮球”游戏。

  陈灵学得有模有样,一呼一吸。

  小脸蛋慢慢泛起一丝红晕。

  “哥,肚子里暖暖的。”她惊喜。

  “以后每天都这样玩一会儿,好不好?”

  “好!”

  就在这时,祠堂外一阵压抑咳嗽。

  父亲陈伯彦不悦低语。

  声音隔门听不真切,但几个字格外清晰。

  “……慈母多败儿!你看他,可有半分悔改之意?”

  陈灵吓得一哆嗦,桂花糕掉了。

  陈猛迅速拉她到身后,身体挡住。

  比了个“嘘”手势,指了指祠堂侧门。

  陈灵会意。

  捡起桂花糕,抱布老虎,猫着腰,一步三回头从侧门溜出。

  祠堂里,只剩陈猛一人。

  父亲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慈母多败儿……”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

  骨节分明,掌心厚茧。

  充满力量,却被家视为“粗鄙”。

  他没动怒。

  双腿从跪姿换成标准盘坐。

  腰背笔直,双手结印,呼吸深沉悠长。

  从外面看,像入定老僧。

  充满了与家族格格不入的沉静和力量。

  悔改?

  他陈猛的人生字典里,从没有这两个字。

  要改的,不是我。

  是这个家,这个病入膏肓的时代。

  夜色渐深,陈猛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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