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在逃”的鬼子

　　北风卷着雪沫，给滦河工业区披上了一层银装。

　　时近年底，元旦的气氛渐渐浓郁起来，各大厂区都在筹备一年一度的革命元旦晚会。这

　　不仅是辞旧迎新的庆典，更是展示厂区精神风貌、丰富职工文化生活的重要场合。

　　然而，红星机械厂的厂长马国福和书记王建生，最近却有点上火。

　　原因无他，他俩凭借《白桦林》中“岛本大佐”和“苟翻译”形象火遍全国，但是一点的不开心。

　　和他俩一样的，演鬼子小队长的杨国柱、鬼子上等兵田中的谭峰林还没回来。

　　“反派天团”怎么能缺人？

　　尤其是做为杨术旺老子的杨国柱！

　　“老杨！老谭！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俩还在外面磨蹭啥呢？赶紧回来排练！”

　　马国福对着电话筒几乎是在吼，道：“剧本杨术旺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无声的电波》！”

　　“今年你俩必须参演，否则取消你们年底的先进！”

　　电话那头，远在西凉谋机械厂进行技术指导的杨国柱，慢悠悠地喝着茶，道：“老马啊，急什么？”

　　“这边几台机器调试到了关键阶段，离不开人啊。”

　　“我得盯着，万一出点岔子，耽误了生产任务，谁担待得起？”

　　然后，马国福开始骂街。

　　杨国柱挂了电话。

　　远在夜郎的谭峰林听着上任书记的王建生唠叨，拿腔拿调的道：“演戏是业余爱好，搞生产才是正事！不能本末倒置嘛！”

　　“你们先排着，我们先忙完这阵子再说！”

　　说完，不等王建生咆哮，“啪嗒”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马国福和王建生拿着嘟嘟响的话筒，气得吹胡子瞪眼。

　　“反了！反了！这两个老小子，现在学会耍滑头了！”

　　王建生在一旁苦笑，道：“我看呐，他们是怕了。”

　　“演完鬼子翻译，我回家我孙子都不让我抱，说我是狗汉奸。”

　　“老杨演那鬼子小队长，听说他小孙女现在看见穿黄衣服的都喊‘打倒爷爷’。”

　　马国福一瞪眼，道：“那能怪谁？”

　　“还不是他儿子杨术旺写的本子？”

　　“还说咱们演得太像！”

　　“我演那岛本大佐带着对杨术旺的恨去的！”

　　“我找谁说理去？”

　　杨国柱和谭峰林这老哥俩，是打定主意要躲过这风头了。

　　他手里捏着杨术旺新写的剧本《无声的电波》，故事背景依旧设在抗战时期，讲述我方地下工作者通过电台与敌人斗智斗勇的故事。

　　角色嘛，自然是原班人马最有效果：他马国福还是那个残暴阴险的鬼子岛本大佐；王建生还是那个点头哈腰、一肚子坏水的苟翻译；杨术旺大姐夫周建国还是那个欺软怕硬的伪军营长；徐继顺是道貌岸然的蔫坏汉奸特务角色。

　　唯独缺了最重要的两个鬼子兵角色，他们戏份同样颇重，分别是：杨国柱饰演的鬼子小队长藤本和谭峰林饰演的鬼子上等兵田中。

　　其实，早在几个月前，杨术旺把剧本初稿拿给杨国柱审阅时，杨国柱看完，脸就绿了。

　　这藤本小队长，比去年的角色更坏，折磨革命者的手段更狠，这要是演了，以后在家属区还怎么抬头挺胸做爷爷？

　　他二话没说，当晚就找来了老伙计谭峰林。

　　两人一合计，默契地将剧本直接塞进了锅炉的炉膛里，看着它们化为灰烬。

　　“老谭，西凉那边遇到点技术难题，忒棘手，我只怕赶不回来了。”杨国柱慢条斯理地问。

　　谭峰林心领神会，道：“你发现了？”

　　“可不是嘛！”

　　“夜郎那边儿也是。”

　　“估计没仨月弄不完！咱哥俩得发扬风格，支援兄弟单位建设到底啊！”

　　于是，这老哥俩一拍即合，以技术支援的名义，提前开溜，远遁西凉和夜郎。

　　怕露馅，临走的时候默契的啥话没说，

　　任凭马国福、王建生电话催、电报逼，两人就是稳坐钓鱼台，借口工作忙，脱不开身。

　　没办法，马国福只好在厂里临时找了两个顶替杨国柱和谭峰林的角色。

　　可这味道，就差远了。

　　元旦晚会当晚，滦河大剧院座无虚席。

　　当幕布拉开，马国福饰演的岛本大佐，穿着熨帖的鬼子军服，戴着白手套，阴沉着脸走上舞台，说出第一句台词：“八嘎！电台信号滴，一定要给我找出来！”时——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打死岛本大佐！”

　　台下瞬间沸腾了！

　　尤其是那些小孩子们，激动地挥舞着小拳头，有的甚至把早就准备好的小纸团往台上扔。

　　岛本大佐愤怒的挥舞了一下指挥刀，怒吼道：“八嘎牙路——”

　　吓得小孩们哇哇大叫。

　　效果之热烈，远超去年！

　　王建生的“苟翻译”更是惟妙惟肖，那谄媚的笑容、那狐假虎威的腔调，引得台下嘘声一片。

　　周建国饰演的伪军营长，挺着个肚子，欺压百姓的样子，也让观众恨得牙痒痒。

　　徐继顺挑着眉毛，抹着胡子，蔫儿坏的出损招儿。

　　演出获得了空前的成功。

　　谢幕时，掌声、口号声经久不息。

　　马国福等人虽然被骂得狗血淋头，但是心里却有一种别样的成就感。

　　周建国下台后，他儿子周宝明跑过来，手里还攥着个没扔出去的纸团，小脸气鼓鼓的。

　　周建国一把搂过儿子，笑着问道：“咋了，儿子？还生爸气呢？”

　　周宝明嘟着嘴道：“爸，你演坏蛋好像！同学们都说你是汉奸！”

　　周建国摸了摸儿子的头，语气变得认真起来：“儿子，爸演坏人，是为了让世上少点真坏人。”

　　“让大家记住历史，记住那些牺牲的先烈，咱们现在的好日子，来得不容易啊。”

　　周宝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但是，小儿子扭头不搭理他，以后嫌弃伪军营长爸爸。

　　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剧院后排的角落里，两个戴着棉帽、捂着口罩的身影，正看得津津有味，乐得肩膀直抖。

　　正是“潜逃”归来的杨国柱和谭峰林！

　　他俩算准了时间，悄悄溜回滦州县，就为了亲眼看看马国福他们演鬼子。

　　“哈哈哈，老马那‘八嘎’喊得，中气十足啊！”谭峰林压低声音，笑得直抹眼泪。

　　“老王那翻译官，绝了！你看他那两步走儿，比真汉奸还像汉奸！”杨国柱也乐不可支。

　　看到台上被孩子们围攻的场景，两人更是庆幸自己的英明决策。

　　晚会散场后，这老哥俩没回家，径直去了杨国柱家楼房。

　　李秀兰见他们突然回来，又惊又喜，赶紧弄了几个小菜。

　　杨国柱拿出珍藏的老白干，给谭峰林满上。

　　“来，老谭，走一个！庆祝咱们胜利大逃亡！”杨国柱举起酒杯，意气风发。

　　“走一个！让他们演去吧！哈哈！”谭峰林碰杯，一饮而尽。

　　几杯酒下肚，两人兴致更高，干脆扯着嗓子，在温暖的小屋里唱起了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的选段。

　　“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唱得是荒腔走板，却充满了逃脱“魔爪”后的畅快与得意。

　　窗外，雪花静静飘落，覆盖了旧年的痕迹。

　　窗内，酒香弥漫，笑声朗朗。

　　对于杨国柱和谭峰林来说，这个元旦，因为成功地坑了老伙计一把，显得格外美好。

　　而对于马国福等人来说，虽然再次“牺牲”了形象，但是看到演出如此成功，看到孩子们那朴素的爱国情怀被激发，心里也觉值得。

　　只是暗下决心：明年，说什么也得把那两个“在逃”的鬼子兵给逮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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