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御前定策

　　三司会审的最终结果，如同一声沉重的惊雷，滚过京城上空。

　　工部右侍郎刘文正贪墨渎职、结党营私，罪证确凿，依律革职抄家，押入天牢，待秋后处决。

　　其党羽、门生，凡涉案者，皆依律严惩，绝不姑息。

　　此案牵连之广，惩处之厉，近年来罕见。

　　朝野震动，百官悚然。

　　那些曾经或明或暗与潘侍郎、刘文正一系往来密切的官员，此刻无不噤若寒蝉，纷纷夹起尾巴，唯恐被这场风暴扫到。

　　潘侍郎本人虽因手段高明，未留下直接参与的铁证，暂时得以保全，但其势力遭受重创，门庭若市之景不再，已然元气大伤。

　　经此一役，陈恪之名，响彻朝野。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扳倒知府的“青州酷吏”，而是以雷霆手段、铁面无私的形象，正式踏入了帝国高层的视野。

　　其秉持的“数据为凭，规则至上”的理念，也随着这场大案的落幕，被赋予了更强的说服力和威慑力。

　　数日后，紫宸殿偏殿。

　　陈恪奉召觐见。殿内只有皇帝夏弘与次辅杨廷渊二人。

　　气氛不似上次奏对时那般凝重，却更显深沉。

　　“陈卿，平身吧。”

　　皇帝的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

　　“刘文正一案，你办得很好”。

　　“胆大心细，证据扎实，替朝廷，也替朕，剜去了一颗毒瘤。”

　　“臣不敢居功，唯恪尽职守，依法办事而已。”

　　陈恪躬身回答，态度谦谨。

　　皇帝微微颔首，目光深邃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依法办事说得容易，做起来难。”

　　“尤其是动到部堂高官，牵一发而动全身。”

　　“你可知，此次若非杨爱卿在朝堂上力排众议，若非你拿出的证据确凿到让人无法辩驳，即便朕想保你，也未必能顶住那滔天的压力。”

　　陈恪心中了然，这是皇帝在点明他所面临的凶险，也是在告诫他朝局复杂。

　　“臣明白。”

　　“陛下隆恩，杨阁老回护，臣感激不尽，亦知前路艰险。”

　　“知道艰险便好。”

　　皇帝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刘文正虽倒，然吏治积弊，非一日之寒，亦非惩处一两人所能根除。”

　　“朕观你在青州所为，以及此次查案之法，颇有些与众不同的见解和手段。”

　　“如今朝中，暮气沉沉，因循守旧者众，勇于任事、敢于破局者寡。”

　　“朕需要你这样的人。”

　　陈恪心中一动，知道关键的时刻到了。

　　皇帝继续说道：

　　“然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你如今风头太劲，若立刻将你置于更高显位，非但不能成事，反会令你成为众矢之的，寸步难行。”

　　一旁的杨廷渊适时开口，语气温和却带着深意：

　　“陈恪，陛下爱惜你的才干，亦体恤你的处境。”

　　“都察院乃朝廷耳目，风纪之司，正需你这般锐气之人。”

　　“陛下之意，是想让你入职都察院，授巡按御史之职，秩正六品，专司稽查不法，可风闻奏事，亦可受特命查案。”

　　巡按御史？

　　陈恪目光微凝。

　　这确实是一个极具弹性的职位。

　　看似品级未变（从江南道监察御史转任京官，品级相同），但身处都察院，便算是真正进入了帝国的权力中枢圈子。

　　而且“专司稽查不法”、“受特命查案”，权力不小。

　　但这“巡按御史”在都察院内，通常并非核心要职，往往被用来安置一些资历尚浅或需要“观察”的官员，容易陷入琐碎事务或被边缘化。

　　这果然不是简单的升官，更像是一次充满考验的安置。

　　皇帝看着陈恪，缓缓道：

　　“朕给你这个位置，是让你有机会更深入地了解这朝堂，了解这帝国的肌体。”

　　“也希望你能将你在地方上那套行之有效的法子，带到这里来，看看能否在这最讲规矩，也最不讲规矩的地方，扎下根来。”

　　“至于你能走到哪一步，看你自己的造化。”

　　“臣，叩谢陛下天恩！”

　　陈恪深深叩首。

　　他明白，这是皇帝在制衡朝局和革新积弊之间做出的平衡选择。

　　既给了他一个舞台，也给了他一道无形的枷锁。

　　前途是光明的，但道路注定布满荆棘。

　　“去吧。”

　　皇帝挥了挥手，

　　“杨爱卿会安排具体事宜。”

　　“朕，期待你的表现。”

　　退出紫宸殿，陈恪深吸了一口皇宫清冷的空气。

　　阳光照在巍峨的殿宇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杨廷渊跟了出来，与他并肩而行，低声道：

　　“陈恪，陛下对你期望甚深。”

　　“都察院水很深，不比地方。”

　　“里面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关系盘根错节。”

　　“你此番进去，恐不会太轻松，要做好坐‘冷板凳’的准备。”

　　陈恪点了点头，神色平静：

　　“下官明白。”

　　“阁老放心，无论身处何位，恪只知秉公办事，依律而行。”

　　杨廷渊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

　　“有此心志，便不惧任何挑战。”

　　“不过，也要懂得审时度势，刚柔并济。”

　　“到了都察院，会有人给你第一个案子，看似简单，却未必好查，你好生应对。”

　　“是，多谢阁老提点。”

　　新的任命很快下达。

　　陈恪正式卸任江南道监察御史，调入都察院，任巡按御史。

　　消息传出，有人为他鸣不平，认为以他的功劳，理应得到更重要的职位；

　　也有人暗中冷笑，等着看这个“幸进之辈”在藏龙卧虎的都察院如何碰得头破血流。

　　陈恪没有理会这些议论。

　　他交接了江南道的公务，妥善安置了周淳、沈括、苏十三、石勇等核心班底（部分随他入京，部分暂留青州，维持新政运行），然后，带着一丝期待与更多的谨慎，踏入了那座象征着帝国风纪的都察院大门。

　　等待他的，将不再是地方豪强的明刀明枪，而是京城官场更加隐晦、更加复杂的规则与潜规则。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接手的第一个案子——一桩看似普通的“京仓亏空案”，将会把他卷入一个远比青州、金陵更加庞大和危险的漩涡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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