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省里来人?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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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

  第三天。

  天漏了。

  铅灰色的云层并不是压下来,而是直接坠在房顶上。

  没有雨滴。

  全是砸下来的水柱。

  盘龙江咆哮着。

  浑黄的浪头卷着上游冲下来的死猪、烂木头,一下下撞击着长寿桥的石墩。

  沉闷。

  像是巨锤砸在人心口。

  警戒水标尺已经被吞没。

  最后那一截鲜红的刻度,十分钟前就不见了。

  “一二!起!”

  秦峰吼了一声。

  嗓子早劈了。

  喉咙里像含着把粗砂。

  他没站在指挥棚里。

  他光着膀子,肩膀勒着粗麻绳,绳子陷进肉里,勒出一道紫红的血印。

  他和几百个民兵一样,在烂泥里拖拽沙袋。

  那不是普通的沙袋。

  是命。

  糯米浆灌注的桥缝已经干硬。

  现在要做的,是给这座三百年的老骨头,加一副铁护膝。

  公路上。

  几把巨大的黑伞撑开。

  雨幕下,三辆奥迪A6停在路基上,车身一尘不染,和下面满是泥浆的河滩像是两个世界。

  车门开了。

  先伸出来的是一只皮鞋。

  擦得锃亮。

  意大利小牛皮。

  皮鞋的主人悬在半空,迟迟没踩下去。

  陈强看着脚下的烂泥塘,眉头拧成了疙瘩。

  省财政厅预算处处长。

  也是陆承手里最锋利的那支笔。

  他今天是带着尚方宝剑来的。

  杀人不见血。

  “秦峰呢?”

  陈强缩回脚。

  他没下车,就这么坐在开着暖气的后座上,隔着雨帘发问。

  声音不大。

  透着股子高高在上的冷淡。

  王老三扛着沙袋路过,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指了指河滩中心那个泥猴似的人影。

  陈强顺着手指看过去。

  那个曾经部委里的青年才俊,现在浑身裹满黄泥,像条从地里爬出来的野狗。

  陈强笑了。

  轻蔑。

  “叫他过来。”

  几分钟后。

  秦峰把麻绳递给身边的民兵。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上来。

  白衬衫早就变成了土黄色,湿哒哒地贴在胸口,显出几根瘦硬的肋骨。

  没敬礼。

  没寒暄。

  秦峰站在雨里,陈强坐在车里。

  “陈处长。”

  秦峰开口。

  雨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淌,滴在陈强的车门上。

  “要是没公事,把车挪挪,挡着运沙道了。”

  陈强没接话。

  他慢条斯理地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

  红头。

  那是权力的颜色。

  “省督导组接到实名举报。”

  陈强把文件抖了抖,并没有递给秦峰的意思。

  “盘龙县违规挪用扶贫款,搞封建迷信修桥,借抗洪演练贪污物资。”

  “我是组长,陈强。”

  他盯着秦峰的眼睛。

  “现在的命令是:立刻停工。”

  “封存现场所有账目、物资。”

  “相关责任人原地待命,接受隔离审查。”

  轰隆!

  雷声炸响。

  河滩上几百号汉子停了手。

  几百双眼睛看过来。

  只有雨声。

  死一样的雨声。

  秦峰看着那份文件。

  笑了。

  他在雨里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

  “停工?”

  他往前跨了一步。

  满是泥浆的手按在奥迪车的引擎盖上。

  “陈处长。”

  “你看看那江水。”

  秦峰指着身后。

  “每小时涨五公分。”

  “上游大坝已经那是豆腐渣,随时会崩。”

  “你让我停工?”

  秦峰声音不高,却像是从胸腔里炸出来的。

  “你是来查账的,还是来给盘龙县十万老百姓收尸的?!”

  陈强脸色变了。

  他没想到秦峰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敢龇牙。

  “注意你的态度!”

  陈强推门下车,皮鞋终于踩进了泥里。

  “这是省里的命令!程序大于天!”

  “你说有洪水就有洪水?我看这就是场雷阵雨!”

  他一挥手。

  身后几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冲向河滩,手里拿着封条。

  “去,把工具都封了!”

  “谁敢乱动,就是抗法!”

  “我看谁敢!”

  一声暴喝。

  秦峰转身,挡在路口。

  他手里没枪。

  只有一双磨烂了皮、淌着血的手。

  但他往那一站,就像一颗钉子,死死钉在地上。

  身后。

  几百个民兵扔下沙袋,围了上来。

  手里握着铁锹、镐头。

  没人说话。

  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混着雨声。

  那是被逼到绝路后的凶性。

  陈强心里突了一下。

  这眼神他见过。

  那是亡命徒的眼神。

  “秦峰,你想造反?”

  “你要搞群体性事件?”

  两顶大帽子扣下来。

  够枪毙两回的。

  秦峰没理会。

  他转头看向韩雪:“纸。”

  韩雪手抖着,从防水袋里掏出本子和笔。

  秦峰一把扯过。

  把纸按在湿透的车前盖上。

  笔尖划破纸张。

  字迹狂草。

  《防汛军令状》。

  “兹有盘龙县秦峰,强行组织修桥抗洪。”

  “若无洪水,一切违规责任,秦峰一人承担。”

  写完。

  他在名字上重重画了个圈。

  笔尖戳透了纸背。

  还没完。

  他抬起头,看着陈强。

  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泥浆,露出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

  他又补了一句。

  “若百姓有一人伤亡,秦峰,提头来见。”

  啪。

  湿透的纸张被拍在陈强胸口。

  陈强下意识接住。

  纸很轻。

  字很重。

  烫手。

  “字签了,责我担了。”

  秦峰直起身子。

  “现在,带着你的人,滚一边去。”

  陈强张了张嘴。

  他在机关混了二十年,没见过这种官。

  这是赌命。

  疯子。

  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咬咬牙,转身上车。

  好汉不吃眼前亏。

  回去写报告,秦峰这辈子别想翻身。

  “慢着。”

  秦峰突然开口。

  “雨太大,路滑。”

  “为了省里领导的安全,请督导组去招待所‘休息’。”

  秦峰招了招手。

  王老三带着七八个壮汉围住车队。

  “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出房间一步。”

  陈强猛地回头,瞳孔缩成针尖。

  “秦峰!你敢软禁督导组?!”

  “这是防汛战时状态。”

  秦峰面无表情。

  “根据《防洪法》特急条款,现场指挥官有权征用、管控一切资源与人员。”

  “包括你。”

  “带走!”

  不论陈强怎么咆哮,三辆奥迪还是被强行“护送”走了。

  秦峰看着车尾灯消失。

  身子晃了晃。

  韩雪扶住他,指尖冰凉:“主任,这是要把天捅破啊……”

  “天早破了。”

  秦峰推开韩雪的手,看着江面。

  “最后二十四小时。”

  “赌一把。”

  ……

  深夜。

  雨更大了。

  像是要把盘龙县从地图上抹去。

  “滋啦——”

  一声电流爆响。

  县委大楼的灯光闪烁两下,彻底熄灭。

  全城停电。

  黑暗降临。

  只有雷电偶尔撕开夜幕,照亮一张张惶恐的脸。

  北郊。

  废弃纺织厂。

  两辆重卡的大灯刺破雨帘。

  秦峰站在生锈的大铁门前,手里捏着一串钥匙。

  半年前。

  他卖了京城的房子,把所有积蓄都砸在这里。

  那时候,没人懂。

  都说他是为了政绩搞什么“户外探险基地”。

  “开门。”

  秦峰下令。

  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向两侧滑开。

  车灯扫进去。

  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老三嘴里的烟掉在地上,被雨水浇灭。

  仓库里。

  没有探险器材。

  堆积如山。

  几百艘橙红色的专业皮划艇。

  两千箱压缩饼干。

  五千件救生衣。

  二十台大功率柴油发电机。

  还有堆成小山的急救药箱。

  “这……”

  王老三揉了揉眼睛。

  “陆承能封我的路,封我的账。”

  秦峰走进仓库,手掌拍在一艘皮划艇冰冷的橡胶皮上。

  “但他封不住商路。”

  “这是我给盘龙县买的保险。”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些目瞪口呆的民兵。

  “别愣着。”

  “全部拉走。”

  “发电机去医院。”

  “船,分到每个村。”

  就在这时。

  秦峰口袋里的卫星电话响了。

  在这个通讯全断的雨夜,铃声尖锐得像鬼叫。

  接通。

  只有杂音。

  巨大的风声。

  电流声。

  还有……哭喊声。

  “秦……秦主任!”

  “上游……马家村没了!”

  “坝……崩了!”

  “水!好大的水啊——!”

  嘟——

  盲音。

  秦峰的手指猛地收紧。

  塑料外壳发出脆响。

  他抬头。

  一道闪电劈下来,把他的脸照得惨白。

  来了。

  比前世,早了五个小时。

  那是从地狱里冲出来的死神。

  秦峰把电话塞进口袋。

  跳上卡车踏板。

  面对着暴雨中茫然的人群,他发出了这一世最凄厉的怒吼。

  “全员上堤!”

  “我要它把吃进去的人,都给我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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