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芳芳，一切顺利

　　沙瑞金的住所，是一栋位于省委大院深处的独立小楼，环境清幽。

　　尽管已是深夜，但书房的灯依旧亮着。

　　祁同伟的车子在楼下停稳，他没有立刻下车，而是在车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警服，确保每一个扣子都扣得一丝不苟，然后才拿起那个装着审讯笔录的牛皮纸袋，深吸一口气，推门下车。

　　门口的警卫认识他，也显然接到了通知，没有阻拦，只是敬了个礼，便放他进去了。

　　秘书白景文正在客厅里等着他。

　　“祁厅长，书记在书房等您。”白景文的表情很平静，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好奇。他知道，这么晚了还被书记召见，祁同伟带来的消息，一定非同小可。

　　“麻烦白秘书了。”祁同伟点了点头，跟着白景文走上二楼。

　　书房的门虚掩着。

　　白景文轻轻敲了敲门：“书记，祁厅长到了。”

　　“让他进来。”里面传来沙瑞金沉稳的声音。

　　祁同伟推门而入。

　　沙瑞金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而是穿着一身便装，坐在沙发上，手里正捧着一本书。看到祁同伟进来，他放下书，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同伟同志，坐吧。”

　　“谢谢书记。”祁同伟坐了下来，腰杆挺得笔直，将手里的牛皮纸袋，双手递了过去。

　　“沙书记，丁义珍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书房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沙瑞金的目光落在那个牛皮纸袋上，眼神微微一凝。

　　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看着祁同伟，问道：“情况怎么样？”

　　“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复杂，也……更严重。”祁同伟斟酌着用词，“笔录都在这里，请书记过目。”

　　沙瑞金这才伸出手，接过了纸袋。

　　他拆开密封线，抽出里面厚厚的一沓审讯笔录，戴上老花镜，一页一页地仔细看了起来。

　　书房里，一时间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祁同伟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轻了。他知道，这是决定他命运的时刻。

　　随着时间的推移，沙瑞金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

　　当他看到丁义珍供述，是李达康的秘书小金通风报信时，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当他看到丁义珍指控，李达康为了光明峰项目的政绩，默许甚至指示他不择手段时，他的眼神变得锐利。

　　而当他看到，丁义珍将与赵德汉的权钱交易，以及为山水集团大开绿灯的行为，都归结于李达康的暗示和赵瑞龙的传话时，他的手指，在笔录的页边上，重重地敲了一下。

　　终于，他看完了最后一句。

　　他摘下眼镜，将笔录合上，放在茶几上，久久没有说话。

　　书房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祁同伟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沙瑞金在想什么，是信，还是不信？是高兴，还是愤怒？

　　许久，沙瑞金才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

　　“同伟同志，你对这份笔录，怎么看？”

　　这个问题，极其考验水平。

　　祁同伟知道，他不能直接说自己相信，那显得太过急切，有落井下石之嫌。也不能说不信，那等于否定了自己几个小时的工作成果。

　　他沉思了片刻，才谨慎地回答道：“沙书记，从审讯过程来看，丁义珍的情绪激动，心理防线已经崩溃。他所供述的内容，细节丰富，逻辑上也能自洽。但是，这毕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其中是否掺杂了为了减罪而推卸责任、攀咬他人的成分，还需要我们用更扎实的证据去核实。”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丁义珍提到的几个关键点，比如光明峰项目、汉东油气集团、山水集团以及赵瑞龙，都与我们之前掌握的一些线索吻合。我认为，这份口供，为我们接下来的调查，提供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方向。”

　　这番话说得不偏不倚，既肯定了口供的价值，又保持了作为一名政法干部的严谨和客观。

　　沙瑞金赞许地点了点头。

　　“说得好。”他拿起茶几上的笔录，轻轻拍了拍，“有价值，但不能全信。这确实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方向。”

　　他看着祁同伟，眼神里多了一丝欣赏：“同伟同志，你这次，立了大功了。”

　　祁同伟立刻站起身，微微躬身：“沙书记，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能为党和人民清除腐败，是我作为一名公安厅长的职责。”

　　“坐下，坐下。”沙瑞金摆了摆手，“功是功，过是过，我向来赏罚分明。”

　　他沉吟了片刻，下达了指示。

　　“第一，立刻封锁全部消息！今天这份笔录，在省委常委会讨论之前，绝对不能泄露出去一个字！相关人员的管理，你刚才做得很好，要继续保持。”

　　“第二，把丁义珍给我看死了！从现在起，将他转移到一个更安全、更隐秘的地方。除了你，谁也不准见！他的安全，是重中之重！他是我们捅破汉东这张腐败大网的第一把尖刀，绝对不容有失！”

　　“第三，”沙瑞金的语气变得格外严肃，“你立刻抽调最精干、最可靠的力量，成立一个秘密调查小组，由你亲自领导。围绕丁义珍的这份口供，给我秘密展开外围调查，搜集证据！尤其是关于李达康和赵家的部分，要查深、查透！”

　　“是！我保证完成任务！”祁同伟的声音铿锵有力。

　　沙瑞金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走到祁同伟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同伟同志，我知道你过去受了一些委屈。”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安抚，“但一个干部，能不能担重任，关键要看他在关键时刻，能不能顶得住，靠得住。”

　　“汉东这张网，错综复杂。要撕开它，需要一把快刀，一个敢于亮剑、勇于担当的同志。我希望，你就是这个人。”

　　祁同伟心中一热，眼眶差点红了。

　　多少年了，他受了多少白眼，遭了多少非议。这是第一次，有省委一把手，如此推心置腹地对他说这番话，如此明确地表达对他的信任和期许！

　　“沙书记，您放心！”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祁同伟，就算是粉身碎骨，也绝不辜负您的信任！”

　　沙瑞金笑了。

　　“好，我等着看你的表现。”

　　他拿起桌上的笔录，递给祁同伟：“这份原件，你带回去。给我一份复印件就行。记住，从现在开始，你直接对我负责。”

　　“是！”

　　祁同伟接过笔录，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走出沙瑞金的住所，深夜的冷风吹在脸上，祁同伟却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他坐进车里，没有立刻发动。

　　他知道，从今晚起，他的人生，将彻底不同。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在清明节去哭坟，博取同情的“胜天半子”。

　　他，祁同伟，将成为汉东省委书记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剑！

　　他想起了高芳芳。

　　他拿出手机，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芳芳，一切顺利。谢谢你。”

　　他知道，没有这个女孩，就没有他祁同伟的今天。

　　这份恩情，他会用一生来报答。

　　第二天一早，一架从北京飞来的航班，平稳地降落在京州国际机场。

　　钟小艾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米色风衣，戴着一副墨镜，拉着一个小的行李箱，步履从容地走出到达大厅。

　　她身上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官气，反而更像一个气质优雅的学者或外企高管。但那份从容淡定、不怒自威的气场，却让人不敢小觑。

　　侯亮平早已在出口处翘首以盼。

　　看到钟小艾的身影，他立刻兴奋地挥了挥手，快步迎了上去，殷勤地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

　　“小艾，你可算来了！累不累？”他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与前两天那副憋屈愤怒的样子判若两人。

　　“还行。”钟小艾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清澈而富有洞察力的眼睛。她上下打量了一下侯亮平，淡淡地说道：“你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侯亮平嘿嘿一笑：“你来了，我精神能不好吗？走，车在那边。”

　　坐上车，侯亮平迫不及待地从副驾驶的储物箱里，拿出了一个文件袋，递给钟小艾。

　　“小艾，你快看，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证据！”

　　钟小艾接过文件袋，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打量了一下车里的环境。这是检察院配给侯亮平的公务车。

　　“这里说话方便吗？”她问道。

　　“放心吧，这车我检查过了，干净得很。”侯亮平拍着胸脯保证。

　　钟小艾这才点了点头，从文件袋里抽出了里面的东西。

　　东西不多，主要就两样。

　　一样，是一张冲洗出来的照片。照片上，高育良和高小琴并肩站在一起，背景似乎是一个典雅的书房。高育良笑容温和，而高小琴则巧笑嫣然，两人之间，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密。

　　另一样，是一个小型的录音笔。

　　“这是什么？”钟小艾拿起录音笔。

　　“这是李达康的录音。”侯亮平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是我一个线人，冒着巨大的风险搞到的。里面是李达康在一次内部会议上，对手下人说的话，明确要求他们为了光明峰项目，可以‘不择手段’！”

　　钟小艾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先是仔细地看着那张照片。

　　“这是高小琴？山水集团的董事长？”她问道。对于汉东省这个风云人物，她早有耳闻。

　　“没错，就是她！”侯亮平说道，“这张照片，是有人匿名寄给我的。你说，我老师，一个省委副书记，跟一个问题富商走得这么近，这正常吗？”

　　钟小艾没有回答，她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很久。

　　她当然认识高育良，那是她和侯亮平共同的恩师。在她的印象里，高老师一直是一个儒雅博学的学者型官员，为人正派，爱惜羽毛。

　　他怎么会和高小琴这样的人搅在一起？

　　而且，这张照片的来源，是“匿名邮寄”。

　　这四个字，在纪检干部听来，本身就充满了算计的味道。

　　她放下照片，又拿起了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录音笔里，传来一个霸道而有力的声音，确实是李达康的。

　　“……我再强调一遍！光明峰项目，是我们京州未来几十年的饭碗！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在这个项目上，我只要结果！至于过程，你们自己想办法！出了问题，我担着！”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钟小艾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段话，单拎出来听，确实问题很大，充满了“唯结果论”的霸道和专断，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权力滥用。

　　可是，结合李达康一贯的行事风格，和他对GDP近乎偏执的追求，说出这样的话，似乎又在他的性格范围之内。

　　而且，和照片一样，这份录音的来源，是“线人冒着巨大风险搞到的”。

　　钟小艾的脑子里，迅速将这两份“证据”串联了起来。

　　一份，指向汉大帮的领袖，省委副书记高育良。

　　另一份，指向秘书帮的代表，省委常委、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

　　汉东省政坛最重要的两股势力，都被精准地打到了。

　　而她的丈夫侯亮平，就是递出这两把刀的人。

　　钟小艾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她抬起头，看向正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的侯亮平，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亮平啊亮平，你被人当枪使了，你知道吗？

　　他太急于求成了，太想在汉东打开局面，以至于失去了最基本的警惕和判断力。有人投喂什么，他就吃什么，根本没有想过，这些“证据”背后，到底是谁在布局，目的是什么。

　　背后那个人，手段真是高明。他既要扳倒高育良，也要打击李达康，而且还成功地让侯亮平心甘情愿地冲在了最前面。

　　这个人，会是谁呢？

　　是和高、李二人都积怨颇深的赵家？还是……另有其人？

　　钟小艾没有把自己的分析说出来。她知道，以侯亮平现在这种打了鸡血的状态，跟他说这些，他不仅听不进去，反而会觉得是自己不信任他，打击他的积极性。

　　她必须用更稳妥的方式，让他自己看清楚这一切。

　　她收起照片和录音笔，放回文件袋，然后看着侯亮平，平静地说道：“这两份材料，都有很高的价值。但是，也都存在问题。”

　　“什么问题？”侯亮平急忙问道。

　　“照片和录音，都只能作为线索，不能作为直接证据。尤其是它们的来源，都经不起推敲。在法庭上，是站不住脚的。”钟小艾耐心地解释道，“我们纪委办案，最讲究的就是证据链的完整和封闭。”

　　“那我该怎么办？”

　　“不急。”钟小艾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正因为它们是线索，所以才给了我们一个敲山震虎的机会。”

　　她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亮平，明天，你陪我一起去拜访一下高老师。”

　　“正好，我们作为学生，这么久没见老师，于情于理都该去看看。”

　　“顺便，也探探他的口风。”

　　侯亮平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钟小艾的意思。

　　这是要去打草惊蛇！

　　他兴奋地点了点头：“好！这个主意太棒了！我早就想去会会我这位老师了！”

　　他以为，这是他反击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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