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辽东整军

　　马蹄踏过锦州城略显泥泞的土路，王靖远勒住缰绳，深吸了一口这熟悉的、夹杂着尘土、马粪和淡淡硝烟味的空气。从北京那令人窒息的繁华与算计中挣脱出来，重返这辽东前线，他只觉得浑身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

　　总兵府邸还是老样子，只是门口守卫的士兵换上了更精神的新面孔，见到他归来，激动地挺直腰板，目光灼热。王靖远微微颔首，将马鞭丢给亲兵，大步跨入府门。

　　刚绕过影壁，一道纤细却挺直的身影便映入眼帘。林秀儿站在廊下，依旧是那身素净的衣裙，只是眉眼间少了些许往日的清冷，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牵挂。她手中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目光平静地迎上他。

　　回来了。她的声音清清淡淡，却像一阵微风，拂去了他满身的征尘。

　　嗯，回来了。王靖远走到她面前，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药碗，触手温热。他看了一眼那黑褐色的药汁，眉头都没皱一下，仰头便灌了下去。一股辛辣苦涩的味道瞬间充斥口腔，但他眉头舒展，反而觉得一股暖流从喉间直达四肢百骸。

　　刚熬的药，调理内息，驱除寒湿。林秀儿看着他喉结滚动，将药汁尽数咽下，才轻声解释，辽东苦寒，你旧伤未愈，需得仔细些。

　　王靖远放下碗，用袖子抹了把嘴，咧嘴一笑：还是你这儿的地道。京城那些老头子开的药，跟糖水似的，喝不惯。他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语气放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伤兵营和流民安置，千头万绪。

　　林秀儿微微摇头：分内之事，谈不上辛苦。倒是你……她顿了顿，抬眼看他，眸子里带着一丝探究，京城……风波可曾平息？

　　王靖远知道她指的是党争之事，摆了摆手，浑不在意：跳梁小丑，耍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戏罢了。已经打发了。他不想多谈那些腌臜事，转而问道，营中近来如何？那些新兵蛋子没闹出什么乱子吧？

　　赵将军和狗剩将军盯着，大体安稳。只是新兵多了，摩擦难免，医营近日收治的，倒有不少是训练时磕碰伤的。林秀儿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却也有一丝欣慰。训练受伤，总好过战场上送命。

　　磕碰点好，长记性。王靖远哼了一声，走，去看看。

　　他将空碗递还给林秀儿，手指无意间触碰到她的指尖，微凉。林秀儿指尖轻轻一颤，迅速收回，垂眸不语。王靖远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根，心头莫名一畅，连日来的憋闷似乎都散了不少。他哈哈一笑，不再多言，转身便朝着前衙议事厅大步走去。

　　林秀儿望着他挺拔而略显瘦削的背影消失在廊柱后，轻轻握了握方才被他碰触的手指，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战场的粗粝和药汁的温热。她沉默片刻，也转身，朝着伤兵营的方向走去。乱世夫妻，能这般并肩而立，已是难得。有些话，不必多说。

　　议事厅内，气氛在王靖远踏入的瞬间变得肃然。赵大锤、狗剩、石锁等将领，以及苏远清、李铁山、张老栓等人早已等候在此。

　　诸位，王靖远没有任何寒暄，径直走到巨大的辽东舆图前，声音沉毅，闲话休提。皇太极在蓟州吃了亏，绝不会善罢甘休。朝廷允我靖远军扩编至两万，这是信任，更是压在我们肩上的担子！我们要的，不是凑数的乌合之众，是能撕咬、能攻坚、能打硬仗的精锐之师！从今日起，靖远军需脱胎换骨！

　　他目光如炬，扫过在场每一张面孔：首要之事，明确编制，各司其职。他示意苏远清。

　　苏远清起身，将一幅绘制好的军队编制表挂在墙上，条理清晰地讲解起来。骑兵旅八千，火器旅六千，步兵旅六千，外加直属军器局、医营、粮秣司。框架清晰，权责分明。

　　王靖远逐一分配任务，点名任命。当说到火器旅全部配发改良鸟铳，并增设炮营时，狗剩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拍着胸脯保证要练出个样子。赵大锤则把拳头捏得嘎巴响，发誓要把六千步兵练成铁打的营盘。

　　石锁！王靖远看向一直沉默如影子般的斥候营主官。

　　末将在。石锁踏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带着金石之音。

　　你的斥候营，扩编至五百人。我要你手下的人，个个都能潜入敌后，绘制地图，捕俘斩首！不仅要盯住沈阳、辽阳的鞑子主力，更要摸清蒙古各部的动向！能做到吗？

　　石锁的回答简洁有力，眼中寒光一闪。

　　张老栓！王靖远看向这位从萨尔浒就跟着自己的老兄弟。

　　将军！张老栓挺直了腰板。

　　你总揽后勤司，担子最重！粮草、被服、饷银、营地修缮，一应杂务，全都交给你。别怕繁琐，也别怕得罪人，务必保证前方将士无后顾之忧！

　　将军放心！老栓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绝不让前线的弟兄们饿着肚子打仗！张老栓声音洪亮，带着老兵的执着。

　　李铁山被委以军器局总管重任，这个沉默的铁匠眼神灼热，只用力抱拳，一切尽在不言中。林秀儿虽未在场，但医营由她总管之事也已定下。

　　最后，王靖远看向苏远清：粮秣司由你兼管。往后咱们这支队伍是吃肉还是喝汤，就看你的算盘打得响不响了。

　　苏远清躬身，语气沉稳：远清必竭尽全力，理清账目，保障供给，不负总镇信重。

　　编制既定，整个靖远军如同沉睡的巨兽被唤醒，开始发出轰鸣。锦州城外，三大营区迅速划分出来。

　　骑兵营区尘土飞扬，战马嘶鸣。新招募的辽人骑手，大多是在马背上长大的猎户或边民子弟，骨子里带着野性。王靖远亲自盯着骑兵训练，将后世特种部队的某些体能和格斗技巧融入其中，要求骑兵不仅要善骑射，更要能在马下近身搏杀。训练场上不时传来士兵们累倒的喘息声和教官的呵斥声，但一支真正的精锐铁骑正在汗水中逐渐成形。

　　火器营区则是硝烟弥漫，枪炮声从清晨响到日落。狗剩将六千火器兵分作数营，轮番进行装填、瞄准、射击训练。那三段击的轮射节奏，要求士兵们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和呛人的硝烟中，保持绝对的冷静和协调。偶尔有士兵因紧张提前击发，立刻便会招来狗剩暴躁的吼叫和加练的惩罚。几门缴获的后金火炮也被拉来，让炮手们熟悉不同火炮的脾气。狗剩甚至还异想天开地尝试将靖远快炮架在改装的大车上，捣鼓着所谓的机动炮队。

　　步兵营区号令震天，是三大营区中最显艰苦的地方。赵大锤将他那套实战出精兵的理念贯彻到底。天不亮便是十里全副武装越野，然后是枯燥到极致的队列、格斗、盾阵、攀爬训练。他如同铁塔般站在校场中央，骂声能传出二里地，任何一个微小的错误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士兵们累得如同死狗，但看着同样浑身汗水泥污、却依旧声若洪钟的赵大锤，那股不服输的劲头便被硬生生激发出来。王靖远特意叮嘱他加强夜战和巷战训练，赵大锤虽然不明白为啥要练这些，但执行起来却毫不含糊。

　　石锁的斥候营训练则更为隐蔽和残酷。他们往往在深夜被拉出营地，进行长途奔袭、潜伏、侦察、捕俘等特种作战训练。石锁要求每个斥候都必须熟练掌握至少两种兵器，精通野外生存，能够像影子一样融入任何环境。淘汰率极高，但留下的，无一不是精锐中的精锐。

　　张老栓的后勤司则是一片繁忙景象。他带着手下清点库房，调配物资，监督营地建设，协调各旅的需求，忙得脚不沾地。虽然琐碎，但他乐在其中，看着堆积如山的粮草和源源不断送来的军械，这个老兵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

　　军器局所在的区域，更是热火朝天。李铁山拿着王靖远特批的条子，几乎搬空了锦州城内的铁料库存，又派人四处探寻矿源。数十座炉灶日夜不息，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如同战场前的序曲。除了批量生产改良鸟铳和靖远快炮，李铁山还在王靖远那些奇思妙想的启发下，带着工匠们尝试研制更轻便的和威力更大的攻城重炮。王靖远偶尔巡视，看着那标准化打造的铳管雏形和初步尝试的流水作业，眼中满是期待。

　　医营相对安静，却同样忙碌。林秀儿带着手下，不仅救治训练中受伤的士兵，更将王靖远强调的卫生防疫严格落实下去。定期清理营区垃圾、焚烧污物、强制饮用开水……这些起初被老兵们嗤为娘们儿讲究的规矩，在林秀儿平静却坚定的执行下，以及王靖远的无条件支持下，渐渐成了常态。伤兵的恢复速度似乎真的快了些，营中因小病减员的情况也减少了。她甚至还开始整理编纂一本《军中急救概要》，打算在全军推广。

　　苏远清则埋首于账册文书之中，运笔如飞。他建立了严格的制度，将粮饷发放、物资调配管理得井井有条。与京城户部、兵部的公文往来，筹措粮草，管理军屯，每一笔账目都清晰可查。他的存在，像是一根定海神针，让王靖远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专注于军事。

　　整军的过程并非一片坦途。新兵与老兵的摩擦，各旅因资源分配产生的龃龉，严苛训练带来的伤病和偶尔的怨言，以及来自朝廷方面时断时续的粮饷压力……问题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但王靖远凭借其无人能及的威望，手下将领的坚决执行，以及后方苏远清、林秀儿等人的有力支撑，所有这些困难都被一一碾碎。

　　日子在汗水和号声中飞速流逝。靖远军这支新生的力量，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蜕变，那股混杂着彪悍、坚韧和纪律的独特气质，愈发浓烈。

　　这日傍晚，王靖远在校场看完火器旅的实弹演练，看着士兵们越发娴熟的动作和紧凑的射击节奏，满意地点点头。回到总兵府，他习惯性地走向后院，却在月亮门前停下脚步。

　　院内，林秀儿正蹲在药圃边，小心地给几株草药培土。夕阳的余晖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与她平日里清冷的气质迥异，显得格外安宁。

　　王靖远没有进去，只是倚在门框上，静静看了一会儿。连日操劳的疲惫，似乎在这一刻被悄然抚平。

　　林秀儿似乎察觉到目光，抬起头，见是他，微微一愣，随即又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只是耳根又悄悄漫上些许红晕。

　　药喝了？她轻声问，声音几乎融在晚风里。

　　喝了。王靖远答道，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很苦，但有用。

　　林秀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了一声。

　　两人之间，便只剩下风吹过药草的细微声响，和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

　　良久，王靖远直起身，转身走向前衙。他的步伐沉稳有力，目光重新变得锐利。

　　苏远清已在书房等候，见他进来，递上一份文书：总镇，各旅整训已初见成效，军械粮草储备亦有所增加。石锁将军的斥候回报，沈阳方面，皇太极似乎正在集结兵力。另外，朝廷方面，下一季的粮饷拨付，恐有迟延……

　　王靖远接过文书，扫了一眼，冷哼一声：树欲静而风不止。咱们这边兵强马壮，有些人自然寝食难安。无妨！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辽东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沈阳的位置，眼中寒光凛冽。

　　告诉赵大锤、狗剩、石锁、张老栓，休整期结束了。让弟兄们把刀磨快，把铳擦亮！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决绝。

　　接下来，该轮到我们，去找皇太极聊聊了！

　　辽东的夜幕缓缓降临，靖远军大营中灯火星星点点，与天际初升的寒星交相辉映。一股压抑不住的、渴望战斗的灼热气息，在营地中无声地蔓延。磨砺已久的利刃，即将出鞘。
　　http://www.c8e.cc/54906/217.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c8e.cc。笔趣看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c8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