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朝廷回应

　　八百里加急的奏疏，带着王靖远的决心与洪承畴的附议，如同投石入水，在沉寂的明末朝堂激起了不小的涟漪。然而，预期的支持与粮饷并未如期而至，等来的，却是一股从京城刮来的、带着户部算盘珠子冰冷气息的寒风。

　　这一日，苏远清拿着一份刚刚收到的户部行文，步履匆匆地走进总兵府书房，脸上带着罕见的凝重。

　　“总镇，户部批复下来了。”他将文书放在王靖远案头，声音低沉，“关于我军下一季度粮饷及沈阳战役专项拨付的请求……被核减了三成。”

　　王靖远正在擦拭佩刀的手微微一顿，刀锋反射出他骤然冷峻的面容。他放下布巾，拿起那份盖着户部大印的文书，目光扫过上面冰冷的字句。理由冠冕堂皇：内地数省遭灾，需款赈济；各处军镇开销浩大，国库支绌；辽东战事未启，巨额钱粮堆积于前线恐资敌……总之，就是一个字：难。

　　“核减三成……”王靖远的手指捏着文书边缘，指节微微发白，他抬眼看向苏远清，眼中已有怒意凝聚，“先生，若按此数，我军粮饷能支撑多久？”

　　苏远清显然早已核算过，立刻回道：“若维持目前整训强度，且无大战事，仅够两月之用。若按计划进军沈阳，沿途消耗，加上战时损耗，恐怕……支撑不到合围沈阳之时，便要断炊。”

　　“断炊……”王靖远重复着这两个字，猛地将文书拍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内地遭灾，百姓可怜，我无话可说！可这‘恐资敌’是何道理？难道我王靖远是那等无能之辈，守不住自己的粮草吗？还是说，有人根本就不想看到我们打下沈阳！”

　　他的声音在书房内回荡，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这已不仅仅是粮饷问题，更是背后若隐若现的掣肘与猜忌。

　　苏远清沉默片刻，道：“总镇息怒。此事背后，恐非户部一家之意。朝中党争未息，或许有人不愿见总镇再立大功，又或是……有人仍对‘弃守关外’之议抱有幻想。”

　　王靖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他站起身，在书房内踱了几步，沉声道：“先生，立刻核算，若按最低标准维持，确保将士不饿肚子，能进行基础训练，并支撑初期外围作战，我们需要多少粮饷？给我一个确数！”

　　“是！”苏远清领命，立刻坐到一旁，拿出算盘和账册，运指如飞，噼啪作响。

　　王靖远则走到窗前，望着校场上那些正在刻苦训练的士兵身影。他们很多人衣衫单薄，靠着满腔热血和严苛的军纪支撑着高强度的训练。若连饭都吃不饱，军心必散，何谈收复沈阳？

　　绝不能坐以待毙！

　　片刻后，苏远清核算完毕，报出了一个数字。王靖远听罢，眼神更加冰冷。这比户部核减后的数额，还要高出不少。

　　“看来，光是上书陈情，分量还不够。”王靖远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得让朝廷，让皇上，听听将士们的声音！”

　　他大步走出书房，对亲兵下令：“击鼓！聚将！”

　　低沉而急促的聚将鼓声再次响彻锦州城。很快，赵大锤、狗剩、石锁、张老栓等主要将领齐聚议事厅，连负责医营的林秀儿和军器局的李铁山也被召来。

　　王靖远没有绕弯子，直接将户部核减粮饷三成的消息告知众人。

　　果然，话音未落，赵大锤第一个炸了，须发皆张，怒吼道：“他娘的！户部那帮老爷是瞎了眼吗？咱们在前线准备跟鞑子玩命，他们在后面掐咱们的粮草！这是想逼死咱们还是想资敌？！”

　　狗剩也气得脸色通红：“将军！没有粮饷，火炮拉不动，火铳打不响，这仗还怎么打？！”

　　就连一向沉默的石锁，眉头也紧紧皱起。张老栓更是急得直搓手：“将军，库里的存粮本就不多，这一下子砍掉三成……这，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林秀儿虽未说话，但紧蹙的眉头显示了她对伤兵营未来药材供给的担忧。李铁山则默默计算着这点钱粮还能买来多少铁料和煤炭。

　　议事厅内群情激愤，压抑多日的对朝廷办事效率低下、党争误国的不满，此刻几乎要爆发出来。

　　王靖远抬手，压下众人的喧哗，声音沉痛而有力：“弟兄们的难处，我何尝不知？朝廷有朝廷的难处，或许是真，或许是假。但咱们的难处，是摆在眼前的！没有粮饷，莫说收复沈阳，就是守住锦州都难！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兄们饿着肚子去送死！”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激愤或焦虑的面孔，缓缓道：“光靠我们在这里骂娘，解决不了问题。我要再次上书！但这次，不光是我一个人的声音。”

　　他看向苏远清：“苏先生，劳你立刻再起草一份奏章，言辞可以更激烈些，将户部核减粮饷可能导致的严重后果，一一陈明！就说，若无足额粮饷，沈阳战役只能取消，锦州防务亦难维持，届时虏骑南下，责任不在我军！”

　　“是！”苏远清肃然领命。

　　“这还不够。”王靖远目光转向众将，“我要让朝廷听听，咱们靖远军两万将士的心声！”

　　他深吸一口气，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撼的命令：“取白布和笔墨来！传令各营，愿意在这份‘万言书’上留下名字、手印，甚至……血印的，都来！告诉弟兄们，这不是哗变，这是向朝廷，向皇上，陈述咱们边军守土卫国的决心和眼下的困窘！愿意跟老子王靖远一起，向朝廷讨个公道的，就来！”

　　命令传下，整个靖远军大营先是一片寂静，随即如同烧开的滚水般沸腾起来。

　　没有人组织，没有人强迫。从军官到士兵，得知粮饷被克扣，得知将军要带领他们向朝廷“陈情”，一股悲愤与热血在军营中弥漫。

　　很快，总兵府前的空地上，铺开了一幅巨大的白布。苏远清含着热泪，在那白布顶端，用遒劲的笔力写下了“靖远军将士陈情血书”几个大字，下面则是陈述军饷被扣、将士困苦、恐误战机的简要文字。

　　第一个走上前的是赵大锤。这铁塔般的汉子，瞪着通红的眼睛，咬破了自己的拇指，在白布下方，用力摁下了一个鲜红的手印！“他娘的！算俺一个！”

　　紧接着是狗剩，他也毫不犹豫地咬破手指，摁下手印：“不能让弟兄们寒心！”

　　石锁默默上前，用匕首在指尖一划，殷红的血珠滴落，他面无表情地摁下手印。

　　张老栓、各营千总、把总……军官们纷纷上前，留下血印或墨迹手印。

　　然后，是普通的士兵。

　　他们排着队，沉默地走上前。有人学着将军们的样子，咬破手指，忍着痛，在那巨大的白布上，留下一个个歪歪扭扭、却触目惊心的血手印。有人不识字，便在名字旁边，用血画个圆圈，或者干脆只留下一个鲜红的指引。更多的人，则是用笔墨，郑重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或者请识字的同袍代写。

　　没有喧哗，没有骚动，只有一种压抑的、沉重的悲壮气氛在弥漫。这些粗犷的汉子，用这种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表达着他们的委屈、愤怒和坚守的决心。

　　林秀儿带着医营的人，在一旁默默准备着伤药和清水，为那些咬破手指的士兵进行简单的包扎。看着那一个个鲜红的手印，她的眼圈也不禁红了。

　　李铁山也带着军器局的工匠们来了，他们大多不识字，便集体请苏远清代笔，写下了“军器局全体工匠”的字样，然后轮流在上面摁下手印。

　　当那幅巨大的白布几乎被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手印铺满，那一片片的鲜红，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时，王靖远走到白布前。

　　他撩起战袍，单膝跪地。所有将士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王靖远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抽出腰间的佩刀。刀光雪亮。他伸出左手，在掌心轻轻一划，一道血痕出现，鲜血瞬间涌出。

　　他抬起流血的手掌，在那幅血书的最前方，苏远清写下的标题旁，用力地，印上了一个完整、清晰、饱含着他决心的血手印！

　　“我等，无愧于国！”他站起身，声音嘶哑，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只求朝廷，莫负将士！”

　　“无愧于国！莫负将士！”校场上，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声震四野，带着无尽的悲凉与不屈的意志。

　　这幅凝聚了两万靖远军将士心血和意志的“陈情血书”，与苏远清起草的措辞激烈的奏章一起，被王靖远再次以八百里加急，派亲信精锐，星夜兼程送往北京。这一次，送走的不仅仅是文书，更是靖远军全体将士沉甸甸的期盼和不容忽视的力量！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开。锦州军民用这种方式“上书”，震惊了整个辽东，也很快传到了北京。

　　紫禁城内，年轻的崇祯皇帝看到那幅铺开来几乎占满半个殿宇地面、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血手印和名字的巨大白布，以及苏远清那封字字泣血、陈述边军困苦的奏章时，他沉默了许久。

　　他能想象到，那遥远的边关，数万将士在寒风中，咬破手指，在那白布上按下手印时，是何等悲壮的场景。那一片片的鲜红，刺痛了他的眼睛。

　　“户部……真是这么批复的？”崇祯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熟悉他性格的太监们都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负责此事的户部侍郎被紧急召见，战战兢兢地解释着国库如何空虚，各地如何需款……

　　“所以，就要克扣前线浴血将士的粮饷？！”崇祯猛地将另一份洪承畴肯定王靖远方略、并请求保障后勤的奏疏摔在桌上，“王靖远要打沈阳！洪承畴也认为时机难得！你们却在后方拖后腿！若是因此导致战事失利，辽东不保，这个责任，你们户部担得起吗？！还是说，你们有人，根本就不想看到朕的将士打胜仗？！”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虽然崇祯如今权威已不如祖辈，但盛怒之下，依旧让那户部侍郎吓得瘫软在地。

　　三日后，一道措辞严厉的圣旨从京城发出：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闻尔户部有司，近来行事颇多乖谬，竟于边镇将士之粮饷，亦敢肆意克扣，实属不识大体，罔顾边情！靖远军将士戍守边陲，浴血御虏，尔等竟忍心减其三成饷银，断其炊爨，岂不令忠勇之士心寒？今特严旨申饬，限尔部即日内将所欠饷银全数补发，不得再有片刻延误，倘有迟违，定按军法从事，决不宽贷！再者，沈阳一线战事吃紧，各镇亟需火器助守。朕心忧边事，特从内帑中拨付专项银一万两，专供靖远军购置精铁、招募匠役，急造火炮火铳等器。该军督帅须躬亲督办，务使每一钱银皆用于战备之需。钦此！”

　　圣旨中，崇祯皇帝严斥户部官员“不识大体，罔顾边情”，责令其立刻补发克扣靖远军的三成粮饷，并不得再有延误！同时，为了表示对沈阳战役的支持，特从内帑中，拨付专项火器制造银一万两，用于靖远军购置、打造火炮火铳！

　　当这份圣旨和首批补发的粮饷、专项银，被快马送至锦州时，整个靖远军再次沸腾了！

　　“皇上圣明！”

　　“万岁！”

　　欢呼声响彻营地上空。将士们知道，他们的“血书”没有白写，他们的委屈，皇上知道了！

　　王靖远接过圣旨和银票，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他赢了这一局，靠着将士们的赤诚和决绝，逼得朝廷做出了让步。但他知道，这背后的博弈远未结束，朝中盯着他、忌惮他的人只会更多。

　　他转身，对聚集的将领和士兵们高声道：“皇恩浩荡！吾等更当奋勇杀敌，以报国恩！粮饷已至，诸位，可还有力气，随我收复沈阳，建不世之功？！”

　　“有！有！有！”

　　震天的回应，充满了重新燃起的斗志和信心。

　　军饷风波，以靖远军的暂时胜利告一段落。但王靖远明白，真正的考验，在战场上。他必须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证明自己，证明这支军队的价值，也证明朝廷的支持，没有错付！
　　http://www.c8e.cc/54906/219.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c8e.cc。笔趣看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c8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