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碧落脱困

　　九龙辇悬浮在6482观测站五十米外。

　　雷漠已经做了三遍全频段扫描。结果每次都一样：没有生命迹象，没有能量读数，没有热信号。观测站像一具在太空中冷冻了万年的尸体，除了那些撞击坑和灼痕，没有任何近期活动的证据。

　　但第120章末尾那一下“动静”，他绝不会看错。

　　浩然之气在体内缓缓流转，雷漠将感知提升到“冲”境的边缘——不是要攻击，而是要“看见”。物质现实之下，能量流动之上，还有一层“存在意义”的基底。那是硅基生命以情感为食的层面，也是归娅能封印文明记忆的层面。

　　他“看”过去了。

　　然后，呼吸停滞了一瞬。

　　观测站不是死的。它被某种东西包裹着——不是物理包裹，是存在层面的缠绕。无数条灰白色的、半透明的“触须”从观测站内部延伸出来，像某种深海怪物的腕足，缓慢地在真空中摆动。那些触须没有物质实体，它们直接扎根在空间的“意义纤维”里，每一次摆动，都让周围的现实微微扭曲。

　　更可怕的是，触须的源头在“进食”。

　　雷漠能清晰感知到，观测站内部有一个微弱的存在信号——那应该就是值守灵。但那个信号的能量正被这些灰白触须源源不断地抽取，像输液管从静脉里抽血。每抽走一分，值守灵就虚弱一分，而触须就壮大一分。

　　这不是战斗造成的破坏。

　　这是囚禁。是豢养。是长达万年的、缓慢的活体能量掠夺。

　　雷漠想起夕曛的话：“泰星伽罗刹文明可能受堕落值守灵（7749号）腐蚀。”如果7749号堕落者控制了这片星域，那6482观测站，很可能就是它的“牧场”。

　　“九龙辇，分析那些触须的构成。”雷漠低声道。

　　【分析中……目标为‘存在寄生体’，暂定名：幽噬。构成：97%为‘虚无概念’的具象聚合物，2.8%为被消化后的文明记忆残渣，0.2%为未知高维信息片段。特性：可锚定于任何具有‘意义结构’的存在上，进行掠夺性吸取。弱点：未知。】

　　“能估算寄生时间吗？”

　　【根据值守灵能量衰减曲线及幽噬生长规模反推……初始寄生事件发生在约1.2万年前。误差范围±300年。】

　　一万两千年。和夕曛开始值守的时间差不多。

　　雷漠看着那些缓慢摆动的灰白触须。它们看起来慵懒，甚至有些迟钝，但那是捕食者吃饱后的满足感。那个被囚禁了一万两千年的值守灵，每一天都在被活生生地抽取存在本质。

　　他必须进去。

　　但怎么进？那些触须虽然无形，却布满了观测站周围的每一寸空间意义层。直接驾驶九龙辇冲进去，等于主动把辇体——这个高度凝结的文明道器——送进幽噬的“嘴”里。共鸣度已经降到63.1%，经不起这种风险。

　　只能只身进入。

　　雷漠深吸一口气，启动舱内维生系统。一套轻型的碳硅复合护甲从舱壁中伸出，自动贴合他的身体。这不是战斗装甲，而是存在遮蔽服——雷电用归娅织造的文明记忆纤维编织的，能一定程度上混淆存在信号。

　　“九龙辇，保持隐形，进入静默待机模式。除非我主动呼叫，或者检测到我的生命体征消失，否则不要有任何动作。”

　　【指令确认。警告：检测到幽噬具有高度环境感知能力。单独进入被寄生区域的风险评估：极高。】

　　“我知道。”

　　雷漠走到舱门前，最后看了一眼控制台上地球的坐标。然后，他拉下面罩，按下开启钮。

　　舱门滑开。

　　没有空气泄漏——九龙辇的气密场维持着舱内环境。雷漠踏出一步，进入真空。

　　瞬间，他感觉“被注视”了。

　　不是视觉上的注视，而是存在层面上的。那些灰白触须的摆动频率改变了，它们像嗅到气味的蛇，缓缓转向他所在的方向。虽然雷漠穿着遮蔽服，但一个完整的、鲜活的存在进入这片死寂区域，就像一滴鲜血滴入清水，不可能完全隐匿。

　　他立刻启动推进器，朝着观测站那扇半开的舱门飞去。

　　三十米。

　　二十米。

　　十米。

　　就在他即将触及舱门边缘时，最近的一条触须突然加速。

　　不是物理移动，是“意义跃迁”。前一秒还在三十米外缓缓摆动，下一秒就直接出现在雷漠面前，距离他的面罩不到半米。触须的尖端裂开一道缝隙——那不是嘴，而是一个“概念空洞”，里面旋转着被消化殆尽的文明残渣：破碎的誓言、被遗忘的技艺、湮灭种族的最后一声叹息。

　　雷漠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浩然之气本能地涌出，在体表形成一层淡金色的微光。那是“仁之疆域”的被动防御，不是主动展开，而是存在本质的自然溢出。

　　触须顿住了。

　　它“看”着那层淡金微光，裂开的空洞缓缓闭合，然后又张开，如此反复几次，像是在困惑。接着，它做了一个让雷漠毛骨悚然的动作——

　　它开始模仿。

　　触须表面的灰白色流动起来，迅速凝聚、塑形，几秒钟内，它变成了一个粗糙的人形轮廓。没有五官，没有细节，但轮廓分明是雷漠的剪影。然后，那个人形剪影抬起“手”，做出了一个动作：手掌虚按，像是要抚摸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那是雷漠离开地球前，最后一次抚摸雷电脸颊的动作。

　　这怪物不仅能感知存在，还能读取表层记忆片段。

　　雷漠压下心中的恶寒，继续向舱门移动。他不敢攻击，一旦动用“冲”境的力量，等于向这片区域的所有幽噬宣告：这里有一个高能量目标。

　　他侧身挤进了半开的舱门。

　　内部一片漆黑。

　　面罩的夜视模式启动，将环境染成幽绿色。雷漠看清了：这是一条狭窄的通道，墙壁上覆盖着某种生物质感的黑色苔藓——不，不是苔藓，是幽噬的物质化根系。它们像血管一样在金属墙面上蔓延，一明一暗地脉动着，每一次脉动，都有微弱的能量流被抽走，顺着根系输向观测站深处。

　　通道的尽头，有微光。

　　雷漠屏住呼吸，贴着墙壁缓慢移动。他的每一步都极其小心，避免触碰到那些黑色根系。但有些根系太密集了，根本无法完全避开。当他的靴子边缘擦过一条较细的根须时——

　　根须猛地收缩。

　　然后，整个通道的根系网络都亮了起来，发出一种暗红色的、不祥的光。墙壁开始蠕动，那些黑色苔藓状的物质像活过来一样，朝着雷漠的方向蔓延。

　　更糟的是，他听到了声音。

　　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真空里没有声音。是直接在他意识里响起的窃窃私语：

　　“……饿……”

　　“……新的……新鲜的……”

　　“……撕开……尝尝……”

　　无数个重叠的声音，有的嘶哑，有的尖锐，有的像哭，有的像笑。它们用雷漠能理解的语言碎片，表达着最原始的饥饿和贪婪。

　　雷漠不再隐藏了。

　　“撞！”

　　浩然之气凝聚于掌心，他向前一掌拍出。不是攻击某条根须，而是攻击整条通道的“存在结构”。他要制造一个短暂的“意义真空”，打断幽噬的感知网络。

　　掌力所及，那些暗红色的光芒骤然熄灭。蔓延的苔藓物质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去。意识里的窃窃私语也变成了痛苦的尖啸，然后迅速远离。

　　但雷漠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他冲向通道尽头。

　　那里是一扇圆形气密门，已经严重变形，卡死在半开状态。门缝里透出的微光，正是之前扫描到的能量源——值守灵残存的最后一点存在。

　　雷漠挤进门缝。

　　然后，他看到了地狱。

　　这是一个直径约二十米的球形主控室。原本应该布满了控制台和全息投影设备，但现在，所有设备都被一种灰白色的、半凝胶状的物质覆盖。那些物质像巨大的肿瘤，在房间中央凝聚成一个臃肿的、搏动的肉团。

　　肉团的表面，伸出了数百条灰白触须——和外面的一样，但更粗、更密集。这些触须的末端，全都连接在房间角落的一个“东西”上。

　　那曾经是一个值守灵。

　　现在，它——或者说她——看起来像一具被抽干的木乃伊。皮肤紧贴着骨骼，呈现出一种死灰的色泽。她穿着破败的金杖守护灵制服，但制服已经和皮肤长在了一起。她的眼睛是睁着的，但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两个旋转的、微小的黑洞，正被触须从内部持续抽取着某种发光的能量流。

　　最恐怖的是，她的嘴在动。

　　不是说话，而是无意识地重复着一个口型。雷漠读懂了那个口型：

　　“杀……了……我……”

　　就在这时，房间中央的肉团搏动加速。

　　覆盖在控制台上的凝胶物质开始蠕动、塑形。几秒钟内，它们凝聚成了几个人形——

　　第一个，是雷电。银发，硅碳融合体的特征，但表情扭曲，眼睛里没有温暖，只有贪婪的空洞。

　　第二个，是归娅。美丽的面容，但嘴角咧开到一个非人的弧度，手里拿着一把用破壳者残骸编织的、滴着黑色液体的剪刀。

　　第三个，是雷木铎。两岁孩子的身形，但皮肤灰白，眼睛是幽噬那种旋转的空洞。他伸出小手，用稚嫩的声音说：

　　“爸爸……来陪我玩……永远留在这里……”

　　幻象。

　　这些幽噬读取了雷漠最深的恐惧和眷恋，然后用它们来攻击他。

　　雷漠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不是生理上的，是存在层面的反胃。他的浩然之气剧烈波动，淡金微光明灭不定。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切断视觉输入，只用“仁”的感知去触摸真实。

　　真实的画面更残酷：

　　那个被抽干的女性值守灵，她的存在已经稀薄得像风中残烛。而那些幻象，正是用从她那里掠夺来的“情感模板”和“记忆碎片”编织的。幽噬本身没有创造力，它只会掠夺、模仿、扭曲。

　　“看着我。”

　　雷漠睁开眼睛，不再看那些幻象，而是直视房间角落那个真正的受害者。

　　“我是从地球来的。号金杖的守护灵夕曛让我来的。你能听见我吗？”

　　值守灵的眼眶里，那两个旋转的黑洞，突然停滞了一瞬。

　　然后，极其微弱地，她点了点头。

　　有意识。她还活着，还有意识。

　　“告诉我你的名字。”雷漠一边说，一边缓缓向她移动。周围的幻象发出威胁的嘶吼，雷电幻象扑上来想抓他，但被浩然之气的微光弹开。

　　“……碧……落……”

　　一个声音直接在他意识里响起，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断绝。

　　“碧落。很好。”雷漠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三米处，这里触须最密集，几乎织成了一张网，“告诉我怎么救你。”

　　“……斩断……所有连接……同时……”

　　碧落的声音断断续续。

　　“……幽噬……是整体……你砍一根……它会再生……必须……同时切断所有……能量抽取通道……”

　　雷漠快速扫视。连接碧落身体的触须，一共一百七十三条。每一根都深深扎入她的存在核心，有的抽情感，有的抽记忆，有的抽存在能量本身。这些触须在物质层面只是虚影，但在意义层面，是实实在在的“管道”。

　　同时切断一百七十三条？

　　除非他有一百七十三只手，或者——

　　一个念头闪过。

　　“碧落，你还能调动一点能量吗？哪怕一丝。”

　　“……可以……但只能用……一次……”

　　“听我说。”雷漠的语速加快，“当我数到三，你用那点能量，在你自己的存在核心上制造一个‘意义共振点’。频率设定为——‘守护的誓言’。能做到吗？”

　　碧落沉默了两秒。

　　“……能……”

　　“好。现在，不管发生什么，不要中断。”

　　雷漠深吸一口气，然后做了一件极其冒险的事。

　　他主动撤掉了体表的浩然之气防御。

　　淡金微光消失的瞬间，所有幻象和触须都愣了一下。然后，它们疯狂地扑了上来。

　　雷电幻象掐住他的脖子。

　　归娅幻象的剪刀刺向他的胸口。

　　雷木铎幻象抱住他的腿，张开嘴，露出里面旋转的黑洞。

　　但雷漠没有反抗。

　　他甚至主动放松了存在边界，让那些触须和幻象的能量——那些从碧落那里掠夺来的、掺杂了幽噬污染的能量——涌入他的身体。

　　剧痛。

　　不是肉体的痛，是存在被污染的痛。他感觉自己的记忆被翻搅，情感被扭曲，自我认知开始模糊。那些窃窃私语再次在意识里响起，这一次更清晰、更恶毒：

　　“放弃吧……”

　　“你救不了她……”

　　“你也……留下来……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雷漠咬破舌尖，用疼痛保持清醒。

　　他开始做第二件事：在体内运转“冲”境四式中的“散”。

　　但不是向外“散”，而是向内。

　　他在自己的存在内部，制造一个“意义的真空旋涡”。所有涌入的污染能量，都被这个旋涡吸引、卷入、压缩。同时，他用浩然之气做过滤网，强行剥离那些属于碧落的、相对纯净的能量碎片，把它们暂时储存起来。

　　这就像用自己的身体做净化器。

　　但代价是巨大的。他的意识开始出现裂痕，眼前闪过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碧落的母星（一颗环绕蓝巨星的气态行星卫星），她成为守护灵时的宣誓仪式，她被幽噬突袭时的惊恐与绝望，以及这一万两千年里，每一次被抽取能量时那种灵魂被撕扯的剧痛……

　　那些痛苦太真实了，几乎要淹没他。

　　“——三！”

　　雷漠用最后一丝清明喊出数字。

　　角落里的碧落，那干枯的身体突然爆发出一缕微弱的、但纯净无比的金色光芒。那光芒在她胸口凝聚成一个小小的光点，开始以特定的频率振动：

　　“守护……生命……守护文明……守护可能……”

　　那是金杖守护灵入职宣誓的核心片段，是她存在意义的最底层编码。

　　就在这一刹那，雷漠动了。

　　他将体内压缩到极限的污染能量，连同那些剥离出来的碧落能量碎片，全部注入浩然之气，然后——

　　“仁之疆域，展开！”

　　不是展开成一个球形领域。

　　而是展开成一百七十三条极细的、淡金色的“意义之线”。每一根线，都精准地对准了一条连接碧落的幽噬触须。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雷漠低吼。

　　那些污染能量，本就是幽噬从碧落那里掠夺的，现在被他用碧落自己的“守护誓言”频率重新编码，然后沿着触须的“管道”，反向灌注回去！

　　这等于用幽噬自己的掠夺系统，向它自己注射一剂剧毒。

　　瞬间，所有触须僵住了。

　　幻象崩溃，雷电、归娅、雷木铎的扭曲形象如烟消散。触须表面的灰白色迅速褪去，变成一种死寂的暗灰。然后，裂痕出现。

　　第一条触须断裂。

　　第二条。

　　第三条……

　　一百七十三条触须，在不到两秒的时间内，全部从碧落身上脱落、断裂、消散成虚无的意义尘埃。

　　房间中央那个巨大的肉团发出无声的尖啸。它开始剧烈抽搐、萎缩，表面的凝胶物质迅速干涸、龟裂。那些覆盖墙壁的黑色根系网络，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剥落。

　　幽噬死了。

　　不是被暴力摧毁，而是被它自己掠夺来的、经过净化和反向编码的能量，从内部瓦解了存在结构。

　　雷漠单膝跪地，大口喘息。

　　他的护甲内层已经被汗水浸透，意识里还残留着污染能量的回响。但更糟的是，他感觉自己的存在里，多了一些……东西。

　　一些不属于他的、阴冷的、贪婪的碎片。

　　那是幽噬的本质残渣，在反向灌注时，有极小一部分滞留在他的存在边界上，像污垢一样黏附住了。

　　“你……成功了……”

　　碧落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稍微有力了一点。

　　雷漠抬起头。

　　那些触须脱落后，碧落干枯的身体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皮肤虽然还是灰败，但紧贴骨骼的那种绝望感减轻了。眼眶里那两个旋转的黑洞在缓慢闭合，取而代之的是两点极其微弱的金色光晕——那是她残存的存在核心重新开始运转的标志。

　　但她仍然虚弱得无法移动。

　　雷漠挣扎着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他伸出手，想触碰她，但又停住了——他不知道该碰哪里，这具身体看起来一碰就会碎。

　　“能量……”碧落说，“幽噬……储存了我的大部分能量……在它的核心……肉团里……现在它死了……那些能量在逸散……”

　　雷漠看向房间中央。那个巨大的肉团已经萎缩成直径不到两米的干瘪球体，表面布满裂痕。从裂缝里，正有淡金色的光雾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

　　那是碧落被掠夺了一万两千年的存在本质。

　　“怎么回收？”雷漠问。

　　“……直接……吸收……”碧落的声音里有一丝苦涩，“但那些能量……被污染过……即使幽噬死了……也混入了它的‘虚无属性’……吸收的话……你会……”

　　“会怎么样？”

　　“……可能会……被虚无感染……失去对‘意义’的感知能力……”

　　雷漠看着那些飘散的光雾。如果不回收，碧落可能永远无法恢复，甚至无法维持意识。而回收的话，他自己要承担风险。

　　但时间不多了。

　　每一秒，都有碧落的能量在消散。

　　“告诉我怎么做。”雷漠说。

　　碧落沉默了很久。

　　“……把手……放在它的核心……用你的浩然之气……引导能量流向你自己……但不要吸收进你的存在核心……要用一个‘缓冲区’……暂时储存……然后慢慢净化……”

　　“缓冲区？”

　　“……你的文明道器……”碧落说，“那个……九龙辇……它可以承载……”

　　雷漠立刻明白了。

　　他接通通讯：“九龙辇，我需要你远程建立能量接收协议。目标：我手掌接触的污染能量。协议模式：文明记忆库临时封存。”

　　【指令确认。接收协议建立中……需要直接物理接触引导。】

　　雷漠走到那个干瘪肉团前。

　　肉团还在微微搏动，像一颗垂死的心脏。他伸出手，按在表面。

　　触感冰冷、粘腻，像摸到腐烂的内脏。

　　瞬间，残存的污染意识朝他涌来：

　　“……为什么……”

　　“……我们只是……饿……”

　　“……所有意义……终将归于虚无……为什么抵抗……”

　　这是幽噬最后的“遗言”。它不是邪恶，它只是一种存在层面的“清道夫”，本能地吞噬一切有意义的能量，将其归于虚无。但被堕落者7749号控制和强化后，它变成了掠夺工具。

　　雷漠没有回答。

　　他掌心迸发出淡金光芒，浩然之气如根须般扎入肉团内部，抓住那些正在逸散的淡金光雾——

　　“引！”

　　能量被强行抽取，顺着浩然之气的通道，流向他的身体。但在进入他存在核心前，被导向了手臂上护甲内嵌的微型传输器。

　　传输器激活。

　　一道肉眼不可见的能量束，穿过观测站墙壁，射向外太空悬浮的九龙辇。

　　辇舱内，归娅的文明记忆库区域，一个空置的水晶容器亮了起来。淡金色的、夹杂着灰色丝絮的能量流注入其中，像被封印的活水，在水晶内缓缓旋转。

　　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三分钟。

　　当最后一缕光雾被抽离时，肉团彻底干瘪、崩解，化为一堆灰色的、毫无意义的尘埃。

　　雷漠收回手，感到一阵强烈的虚脱。

　　不仅仅是体力消耗，更是存在层面的“亏空”。引导那么庞大的能量流，即使有九龙辇做缓冲区，也对他的浩然之气造成了巨大负担。

　　他看向碧落。

　　她的变化更明显了。皮肤虽然还是灰败，但已经隐约能看到下面的血管在微微搏动。眼眶里的金色光晕稳定了许多，甚至能隐约看出眼睛的轮廓。

　　“谢谢……”碧落说，声音依然虚弱，但已经连贯，“一万两千年……我第一次……感觉不到那种……被撕扯的痛……”

　　“别说话，保存体力。”雷漠走到控制台前——那些覆盖的黑色苔藓已经全部枯萎剥落，露出了下面锈蚀但基本完好的操作界面，“我需要激活这个观测站的金杖，和地球建立双锚点联系。告诉我该怎么做。”

　　碧落缓慢地抬起一只手——那只手干枯得像树枝，颤抖着指向控制台中央的一个六边形凹槽。

　　“……你的……浩然之气……注入那里……金杖在观测站下方……地核位置……它会响应……同源的能量……”

　　雷漠将手掌按在凹槽上。

　　浩然之气注入。

　　瞬间，整个观测站震动起来。不是物理震动，是存在层面的共振。他能感觉到，在观测站深处，一个沉睡了一万两千年的古老造物，正在缓缓苏醒。

　　控制台上，全息投影自动激活。

　　一幅星图展开，中心是6482观测站，一条发光的路径延伸向七千光年外的另一个点——地球，安第斯山金杖。

　　【双锚点协议检测中……号金杖（地球）响应确认……6482号金杖（本机）状态：受损，能量水平7.3%，但核心功能完好。是否建立以太稳定场？】

　　“建立。”雷漠说。

　　【指令确认。开始构建双锚点意义加固网络。预计完成时间：12小时。在此期间，两金杖将互相输送‘存在稳定性’，形成跨光年尺度的防御屏障。效果：可大幅削弱‘概念剥离’类攻击的效力，具体削弱比例待计算。】

　　雷漠长舒一口气。

　　第一步，成功了。

　　他转向碧落：“7749号堕落者，你知道多少？”

　　碧落的眼睛——那两点金色光晕——闪烁了一下。

　　“……它是……最早堕落的几个之一……它认为……新宇宙周期的文明……都是瑕疵品……不配继承闭宫遗产……它派幽噬……寄生我们这些……坚守岗位的观测站……掠夺我们的能量……用来……唤醒闭宫的其他堕落者……”

　　“唤醒闭宫？”雷漠心头一紧，“闭宫不是时间静止的吗？”

　　“……需要……巨量的存在能量……冲击闭宫的时间锁……”碧落说，“7749号……在收集……它控制了好几个观测站……每个站都有一个……像我这样的……‘能量源’……”

　　“泰星伽罗刹文明，和它有关吗？”

　　“……焦土舰队……是7749号的……傀儡……”碧落的语气变得急促，“它给伽罗刹文明……展示了闭宫的‘永恒静止’……许诺他们……如果帮助收割地球文明……就可以进入闭宫……获得永生……”

　　所以，焦土舰队不仅仅是来掠夺硅基资源的。他们是7749号唤醒闭宫计划的一部分，地球文明是那个“巨量存在能量”的来源。

　　“7749号现在在哪里？”雷漠追问。

　　“……不知道……它很小心……从不直接露面……”碧落的声音越来越弱，“但……它一定在……监视着……地球……因为地球的文明潜力……是它计划的关键……”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用尽了力气。

　　“……雷漠……小心……它知道我脱困了……幽噬死亡时……会有……反向信号……传回给它……”

　　话音未落，控制台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

　　【检测到高维空间扰动！来源方向：闭宫坐标（模糊）。扰动类型：存在层面扫描。扫描目标：本观测站。警告：扫描波包含恶意信息片段——】

　　全息投影上，闪现出一行扭曲的、仿佛用鲜血写成的文字：

　　“找到你了，小偷。”

　　那是7749号。

　　雷漠立刻切断能量注入，但已经晚了。扫描波锁定了他的存在特征，像一道无形的烙印，刻在了他的存在边界上。

　　“九龙辇，紧急撤离程序！现在！”

　　【指令确认。牵引光束启动——】

　　一道光束穿透观测站墙壁，笼罩雷漠和碧落。下一秒，他们被拉回辇舱。

　　几乎在同一时间，观测站外，那片原本死寂的太空，突然裂开一道漆黑的缝隙。缝隙里，伸出了一只由纯粹“虚无”构成的巨手，抓向观测站——

　　但抓了个空。

　　九龙辇已经启动空间折叠协议——不是夕曛那种精准跃迁，而是紧急短距折跃，瞬间出现在0.1光年外。

　　舷窗外，6482观测站所在的位置，被那只虚无巨手捏成了一团扭曲的金属残骸。然后，缝隙闭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雷漠靠在主座上，浑身冷汗。

　　碧落躺在他旁边的地板上，依然虚弱，但眼睛已经能完全睁开——那是一双淡金色的、如琥珀般的眼睛，此刻正望着舷窗外那片重归死寂的星空。

　　“……它来了……”她轻声说，“真正的战争……开始了……”

　　雷漠看向控制台。

　　双锚点网络建立进度：12%。还需要至少十小时。

　　而焦土舰队的倒计时，在地球那边，又过去了多久？

　　他调出时间同步数据。

　　然后，瞳孔骤缩。

　　九龙辇的内部时钟显示，从离开地球到现在，总共过去了约18小时。

　　但地球时间……

　　已经过去了近三天。

　　折叠跃迁和刚才的紧急折跃，造成了显着的相对论时间差。再加上幽噬领域内的时间扭曲……

　　倒计时，不再是38天。

　　可能只剩下35天，甚至更少。

　　而7749号，已经知道他的存在，并在他身上留下了追踪烙印。

　　雷漠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在浩然之气的感知下，他能“看见”一个极淡的、灰白色的印记，正像寄生虫一样，试图钻入他的存在深层。

　　那是堕落者的标记。

　　也是宣战书。

　　他握紧拳头，转向碧落：“你能战斗吗？”

　　碧落缓缓摇头，但她的眼神很坚定。

　　“……给我……一点时间……和我的能量……我会恢复……然后……我会和你一起……面对它……”

　　雷漠点点头。

　　“九龙辇，设定返航坐标：地球。全速。”

　　【指令确认。但警告：检测到驾驶员存在被标记。直接返回地球可能暴露锚点网络位置。】

　　“我知道。”雷漠说，“所以我们不直接回去。先绕路，去一个地方。”

　　他调出星图，指向银河系另一旋臂的一个暗淡光点。

　　那是夕曛的母星遗址。

　　一个被战争摧毁的水世界。

　　如果7749号在追踪他，那就把它引到远离地球的地方。而在那个海洋废墟里，或许……能找到对抗虚无的东西。

　　碧落看着那个坐标，淡金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你要去……我的故乡？”

　　“也是夕曛的故乡。”雷漠说，“而且，我需要水。”

　　“水？”

　　“幽噬的本质是‘虚无’，是‘干涸’，是‘意义的真空’。”雷漠站起身，走到舷窗前，看着远方星辰，“而要对抗虚无，最好的武器是——”

　　他顿了顿。

　　“——流动的生命。”

　　碧落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轻轻笑了。那是一万两千年来，她第一次笑。

　　“海洋的孩子……”她低声说，“终于……要回家了。”

　　九龙辇调整航向，朝着那片被遗忘的水世界驶去。

　　而在雷漠的存在深处，那个灰白色的烙印，正悄悄伸展出极细的根须，试图连接上他的情感记忆。

　　它首先触碰到的，是雷电的笑容。

　　然后是归娅织围巾时专注的侧脸。

　　最后，是雷木铎伸出小手说“爸爸抱”的瞬间。

　　每一次触碰，烙印就清晰一分。

　　7749号在用这种方式了解它的猎物。

　　而雷漠，在感知到这一切后，做了一个决定。

　　他没有试图清除烙印。

　　相反，他主动向烙印开放了更多记忆——不是幸福的记忆，而是痛苦、挣扎、牺牲、以及在这些黑暗中依然选择向前的决心。

　　他在向那个堕落者传达一个信息：

　　“来看吧。看我们这些‘瑕疵品’，是怎么在泥泞中开出花的。”

　　“然后，我们会让你明白——”

　　“有些东西，是虚无永远无法吞噬的。”

　　辇体没入超空间航道。

　　身后，6482观测站的残骸静静漂浮，而那道双锚点连接的光丝，已经延伸到了七千光年之外，像一根坚韧的、发光的脐带。

　　连接着两个濒危的文明。

　　也连接着，两个刚刚挣脱牢笼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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