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以卵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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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勋的茶,才刚刚喝到第二口。

  那股由数万人汇成的黄色洪流,便已经冲到了坞堡之外。

  没有阵型,没有战鼓,甚至没有统一的呐喊。

  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愤怒和刻骨铭心的仇恨!

  “杀啊!”

  一个赤着上身的汉子,眼睛里布满血丝,他什么武器都没有,就那么疯了一样冲向那深不见底的护城河。

  “还我爹娘命来!”

  一个少年举着一把豁了口的柴刀,声音嘶哑,不顾一切地往前挤。

  在他们身后,是成千上万双同样的眼睛。

  这些眼睛的主人,曾经是南阳郡最温顺的农民。

  而现在,他们是复仇的恶鬼!

  “放箭!”

  望楼上,王德冰冷的声音响起。

  嗡——!

  密集的弦响声连成一片,像是死神的蜂鸣。

  黑色的箭矢,从三丈高的墙头上倾泻而下,形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死亡之幕。

  那个第一个冲出来的赤膊汉子,身体猛地一震。

  一支羽箭,精准地贯穿了他的喉咙。

  他脸上的疯狂瞬间凝固,双手徒劳地捂住脖子,鲜血从指缝里喷涌而出。

  他甚至没能发出一声惨叫,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溅起一小片尘土。

  这,只是一个开始。

  噗!噗!噗!

  利箭入肉的声音,密集得如同雨打芭蕉。

  冲在最前面的人群,像是被割倒的麦子,成片成片地倒下。

  有人想用手里的锄头格挡,但那脆弱的木柄,在铁制的箭头面前不堪一击。

  有人想用身体去撞,却连护城河的边都没摸到,就被射成了刺猬。

  鲜血,很快染红了坞堡前的土地。

  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别退!冲过去!冲过去就能活!”

  人群中,有人声嘶力竭地吼着,试图用更大的疯狂来掩盖恐惧。

  可这根本不是战争。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哈哈哈哈!”望楼上的王勋,发出了畅快的笑声。

  “看到了吗,德儿?”

  他指着下方那片人间炼狱,语气轻松得像是在点评一出戏剧。

  “这就是贱民。”

  “给他们一把刀,他们也只会拿来割自己的脖子。”

  王德恭敬地站在一旁,附和道:“父亲说的是。这群乌合之众,连给我们家丁热身都不配。”

  在他们脚下,王家的五百精锐家丁,依旧维持着那个森然的方阵,甚至没有一个人挪动过脚步。

  他们只是冷漠地看着前方的同乡,在箭雨中挣扎,死去。

  凤三娘的心,在滴血。

  她手里紧紧攥着那把柴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知道会有伤亡,但没想到会如此惨烈。

  那不是一个个冰冷的数字,那是活生生的人!是跟着她一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

  “别冲了!都停下!”

  凤三娘的嗓子已经喊得嘶哑,但她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数万人的哭喊和咆哮之中。

  一个满脸是泪的青年,从她身边跑过,状若疯癫。

  “三娘!让我去!我姐就是被他们饿死的!我要杀了他们!”

  凤三娘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

  “你这样是送死!”

  “送死我也要去!”青年奋力挣扎。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响彻云霄。

  青年被打蒙了,捂着脸,愣愣地看着凤三娘。

  凤三娘的眼睛红得吓人,她揪着青年的衣领,一个字一个字地吼道:

  “我们是来抢粮食的!是来活命的!不是来送死的!”

  “你死了!你姐姐就白死了!”

  这一巴掌,这一吼,仿佛有种奇异的魔力。

  周围混乱的人群,动作都慢了下来。

  越来越多人,看向了他们的主心骨。

  凤三娘松开青年,翻身跳上一辆被遗弃的板车。

  她举起手中的柴刀,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自己的声音,盖过战场上的一切杂音。

  “所有人都听着!”

  “看看你们的脚下!看看你们身边倒下的兄弟!”

  “王家的墙有多高,箭有多密,你们都看到了!”

  “再这样冲上去,除了把命扔在这里,我们什么也得不到!”

  她的声音,让那些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人,稍稍冷静了下来。

  是啊,他们已经死了这么多人,可连坞堡的墙角都没摸到。

  “那怎么办啊三娘!”

  “我们打不过他们啊!”

  人群中,传来了绝望的哭腔。

  “谁说我们打不过?!”

  凤三娘的目光,如同黑夜里的火把,锐利而明亮。

  “我们的人比他们多十倍!百倍!”

  “我们只是没用对法子!”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下达清晰的指令。

  “所有人都退回来!退到弓箭射不到的地方!”

  “李二牛!”

  “在!”李二牛捂着受伤的胳膊,大声应道。

  “你带一队人,去把我们所有的板车、能找到的木头,全都拆了!给我们做盾牌!越大越好!越多越好!”

  “是!”

  “张麻子!”

  “三娘,俺在!”

  “你带人,去找所有能装东西的家伙,筐子,麻袋,破衣服!去挖土!我们就是拿命填,也要把那条河给它填平一截!”

  “好嘞!”

  “剩下的人,也别闲着!去砍树!把树干削尖了!我们做梯子!做最长的梯子!”

  一道道命令,清晰,果断。

  原本混乱不堪的数万灾民,仿佛一下子找到了方向。

  他们不再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冲,而是开始在凤三娘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

  望楼上,王勋的笑声停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那个站在板车上发号施令的女人身影。

  “那个丫头片子,就是凤三娘?”

  “回父亲,正是。”王德答道。

  “有点意思。”王勋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居然还懂得分派人手,不像个普通的村姑。”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他的语气里,轻蔑依旧。

  他重新端起茶杯,觉得这场戏,不过是换了个稍微有趣点的演法罢了,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

  夜幕,悄然降临。

  坞堡的墙头上,燃起了熊熊的火把,将堡外照得如同白昼。

  喧嚣了一天的战场,终于安静了下来。

  但这种安静,比白天的厮杀更让人心悸。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在火光照不到的远处黑暗中,数万灾民,正在像蚂蚁一样,沉默而坚韧地忙碌着。

  凤三娘没有休息。

  她带着十几个身手最矫健的汉子,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地摸到了护城河的另一侧。

  冰冷的河水,刺得人骨头发疼。

  他们像幽灵一样,贴着坞堡高大的墙壁,一点点地侦察着。

  突然,凤三娘停下了脚步。

  她的手,触摸到了一片冰冷的铁栅栏。

  栅栏后面,是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正不断有水从里面流出,汇入护城河。

  这是一个排水的涵洞!

  凤三娘的心,猛地跳动起来!

  她仔细检查了一下,铁栅栏锈迹斑斑,但焊死在石头里,极为坚固。

  洞口不大,只能容一人勉强爬行。

  而且,栅栏后面,隐约能看到还有一道封堵。

  但这,是她看到的第一处,不同于那光滑石墙的“破绽”!

  是唯一的希望!

  与此同时,在灾民营地的中央。

  上百个最强壮的汉子,正合力抬着一根巨大的原木。

  那是他们能找到的,最粗的一棵树。

  它的前端,被削得又粗又圆。

  在跳动的火光下,这根简陋到极点的攻城槌,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洪荒巨兽,狰狞而沉默。

  凤三娘回到营地,看着那初具雏形的攻城槌,又看了看自己被河水泡得发白的手。

  她的脸上,没有了白天的悲愤,只剩下一种钢铁般的冷静。

  她走到那些正在埋头制作盾牌和梯子的流民中间,低声说道:

  “光有力气和家伙还不够。”

  “从今晚开始,我们轮流去堡外哭。”

  “就哭我们的爹娘,哭我们的孩子,哭那些被他们囤起来,已经发霉的粮食!”

  “让他们睡不着觉!”

  “让他们听听,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孽!”

  一个老汉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解:“三娘,这……这有用吗?”

  凤三娘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有用。”

  “墙里面守着的,不全是王家的狗。”

  “他们里头,也有爹,也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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