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花棚选花，静女巧施妙手（上）

　　后花园那间以琉璃为顶,引入地龙、四季温暖如春的宽敞花棚内，

　　暖意熏人，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上百种花卉竞相绽放所散发出的、

　　浓郁到几乎化不开的馥郁香气，混杂着泥土特有的微腥和肥料淡淡的气息，

　　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微醺的氛围。然而，

　　与这满棚生机勃勃、绚烂夺目的盎然春意形成鲜明对比的，

　　却是渐渐聚集于此的侯府女眷们之间，那种看似言笑晏晏、

　　实则暗流涌动、微妙而紧绷的气氛。

　　骆静并未站在显眼处，而是悄然隐在几株高大茂密的茶花丛后，

　　目光平静如水，缓缓扫过陆续到来的众人。二夫人李氏携着即将及笄、

　　面带羞涩与期待的堂妹骆婉，三夫人领着年纪尚小的幼女，

　　各房有头脸的姨娘、庶出的小姐，以及各位主子身边得力的大丫鬟们，

　　几乎都接到了消息，陆续到齐了。花棚内顿时充满了各种娇声软语、

　　虚假的寒暄和对花卉言不由衷的赞美，但每个人的眼神都像长了钩子，

　　不时地、隐晦地瞟向花棚的入口方向，带着揣测、好奇，

　　以及一丝看热闹的兴奋。

　　“静丫头来得倒早，可是已瞧中了什么合眼缘的？”

　　二夫人李氏笑着走近，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她压低了些声音，语气带着点长辈对晚辈的关切，“方才我过来时，

　　仿佛瞧见雯姐儿提着裙子，急匆匆往摘芳阁那边去了，

　　说是口渴得厉害，要去寻口水喝。这丫头，今日怎的这般毛手毛脚，

　　失了往日的稳重。”

　　摘芳阁……果然是她。骆静心中冷笑如冰刃划过，

　　面上却适时地浮起一抹浅淡而得体的笑意，语气柔和地回应道：“二婶安好。

　　侄女也是刚到，随意看看。花棚里暖和，雯妹妹许是走得急了些，

　　觉得燥热也是有的。婉妹妹即将行及笄大礼，是府中的大喜事，

　　我们做姐姐的，自当用心为她挑选，聊表心意。”

　　正低声说着，花棚入口处的光线微微一暗，一股无形的压力随之弥漫开来。

　　侯夫人白氏到了。她今日穿着一身颇为庄重的绛紫色缠枝莲纹织金缎褙子，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套赤金镶红宝的头面，面色端肃，

　　甚至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威仪。在一群衣着光鲜的丫鬟婆子簇拥下，

　　她缓步而入，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缓缓扫过全场，最后，精准地、带着冰冷重量地定格在骆静的脸上，

　　停留了足足三息之久，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剖析一遍。

　　而紧跟在白氏身侧，几乎与她并肩而行的，

　　正是今日显然经过了极致精心打扮的白慧容。她穿着一身极其扎眼、

　　娇艳欲滴的水红色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裙摆用金线绣满了繁复的缠枝花卉和翩跹的蝴蝶，

　　在光线下流光溢彩，几乎要灼伤人眼。脸上薄施脂粉，眉眼描画得精致无比，

　　发髻上插戴着一套完整的赤金点翠头面，耳坠是剔透的红宝石，颈项间，

　　则端端正正佩戴着一块质地上乘、毫无杂色、雕工极其精致、

　　刻着如意云纹的白玉佩，用一根编织精巧、肉眼几乎难以看清接口的细金丝绦子系着，

　　垂在胸前。这正是她平日最为珍爱、几乎从不离身的贴身之物，

　　据说是其生母留下的遗物，也是她彰显自己不同于寻常商户女身份的重要象征。

　　白慧容显然极为享受此刻众人投来的、或明或暗的惊艳、羡慕乃至嫉妒的目光，

　　尤其是那些庶女和姨娘们眼中难以掩饰的酸意，让她心中充满了快意。

　　她下巴微微扬起，嘴角噙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得意笑容，下意识地抬起保养得宜、

　　涂着鲜红蔻丹的手，轻轻摩挲着胸前那块温润的白玉佩，

　　仿佛在确认这象征着她身份与宠爱的重要物事安然无恙。

　　就是它了。骆静的目光，如同最冷静、最耐心的猎手，在喧嚣的人群中，

　　精准无比地锁定了那枚在白皙肌肤映衬下更显莹润的白玉佩，

　　以及那根看似牢固、实则……她早已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如何瞬间割断的细金丝绦子。

　　计划的关键，就在于此。

　　白氏见人都到得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刻意拔高、

　　以确保所有人都能听清的声调开口道，语气带着主母特有的、

　　不容置疑的权威：“今日将大家都请到这花棚来，是为着一桩喜事。

　　下月初，便是婉姐儿的及笄之礼了。及笄是女儿家的大事，

　　府中需得好生操办，增添喜庆。这花棚里的花卉开得正好，

　　我便想着，让大家一同来参详参详，各自挑选一盆合眼缘、寓意又吉庆的，

　　届时摆在婉姐儿的及笄礼宴席上，既添了光彩，

　　也是我们做长辈、做姐妹的一份心意。”

　　一番冠冕堂皇的场面话说完，众人便心领神会地三三两两散开，

　　假装认真地对着满棚花卉评头论足起来。花棚内顿时充满了各种虚伪的赞美和彼此之间的试探，

　　气氛看似热烈，实则各怀鬼胎。

　　白慧容目光流转，故意摇曳生姿地走到骆静身边，伸出一根纤纤玉指，

　　指向不远处一盆开得极其硕大艳丽、层层叠叠、尽显雍容华贵的魏紫牡丹，

　　声音娇柔得能滴出水来，带着刻意的奉承和炫耀：“表姐，你快看这盆牡丹！

　　花开得如此富丽堂皇，国色天香，这气象，这品相，

　　正正配得上婉妹妹及笄这般大喜的日子呢！摆在宴席正中，定能压住全场，

　　彰显我们侯府的气派！” 她说话时，眼角余光却瞟着骆静身上那身虽料子上乘、

　　但颜色素雅、毫无纹饰的衣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骆静心中厌恶如同毒藤蔓延，但面上却浮起一抹近乎亲热的、

　　毫无破绽的笑意，顺着她的话附和道：“表妹好眼光，

　　这魏紫确实是花中之王，难得一见的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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