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龙渊时虚之天杓

　　凯撒庞大的龙躯明显僵直了一瞬。

　　他那如同熔金般璀璨的竖瞳眨了眨，似乎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实。

　　帮了自己天大忙的恩人，怎么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自己的感激之情，那份如同恒星般炙热、如同深海般浩瀚的谢意，才刚刚开始倾泻，连恩人的脸颊都还没能亲密接触到！

　　这怎么能行！

　　“斯特迪文！别跑！感受我的热情！”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在虚空中炸开。

　　凯撒反应了过来，那两对象征着无上荣耀的金色巨翼猛然一振，掀起的空间涟漪比之前更为狂暴。

　　他锁定了五米开外那道重新凝聚的深红色身影，巨大的龙首再次压低，那条柔软而宽大的红色舌头，宛如一条等待着挥洒墨宝的鲜红地毯，又一次蓄势待发，朝着斯特迪文的所在之处俯冲而去。

　　在他看来，这绝非冒犯，而是巨龙一族至高无上的礼节。

　　只有面对最亲密的战友，最敬爱的长辈，或是亏欠了无法偿还恩情的存在时，他们才会献上自己最柔软的舌头，用最真挚的唾液，为对方洗去尘埃，献上祝福。

　　斯特迪文的闪躲，在他看来，不过是这位内敛的人类法师一贯的谦逊与腼腆罢了。

　　斯特迪文看着那再次席卷而来的金色风暴，以及风暴中心那片醒目的、湿漉漉的巨大红色，额角那块本已平复的肌肉，再次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他始终无法，也不愿去理解，这种将大量体液涂抹在他人面部的行为，究竟是如何与“感激”这种神圣的情感联系在一起的。

　　面对圣龙王这番执拗到近乎无可理喻的“报恩”，至圣法师终于放弃了单纯的躲闪。

　　他抬起一根手指，动作从容不迫，指尖萦绕着一丝纯粹的、仿佛来自维度尽头的幽蓝光辉。

　　“凯撒，看看这个。”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直接穿透了凯撒掀起的狂风，清晰地烙印在巨龙的意识深处。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他与凯撒之间那片本是空无一物的虚空，开始发生奇异的扭曲。

　　无数比星辰更细碎、比法则更深奥的符文凭空涌现，它们彼此交织、碰撞、重组，最终构成了一面巨大无比的、边缘流淌着液态光芒的凌镜。

　　镜中，一片死寂与混沌的黑暗空间里，一头庞大无比的黑色魔龙正悬浮于中心。

　　他那对混合着金色与红色的竖瞳中，燃烧着决绝的意志。

　　磅礴到足以让空间本身都为之颤栗的魔力在他周身汇聚，形成了一个不断收缩的奇点。

　　紧接着，那奇点轰然爆开，却没有任何声音。

　　整个黑暗空间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捏碎的玻璃，连同那巨大的黑色龙影，一同化作了无数扭曲的光线，最终彻底湮没于一片纯粹的“无”之中。

　　凌镜中的景象到此为止，定格在那片空洞的黑暗上。

　　“这是……拉德维格……”

　　凯撒的声音不再是先前那般瓮声瓮气的咆哮，而是带上了一丝显而易见的惊异与凝重。

　　他那双彩金色的竖瞳死死地盯着镜中那片残留的黑暗，注意力已经被完全夺走，那份想要表达“感激”的狂热冲动，也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冷却。

　　斯特迪文见状，在内心深处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他指尖的幽蓝光芒散去，一面巨大的凌镜也随之化作点点星光消散。

　　“这是我的凌镜所能捕捉到的，魔龙王拉德维格最后的身影。”

　　斯特迪文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幽静与深邃，

　　“虽然我无法理解，他为何要在那样的战斗中，动用‘维度禁咒’。”

　　他一边说着，一边优雅地挥了挥手，一只盛满了清澈液体的水晶茶杯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他慢悠悠地呷了一口，目光从茶杯的边缘移向身前那尊陷入沉思的金色巨山。

　　“在我看来，他完全没有必要使用这种等级的魔法。那是轻易不可触碰的终极法则……不过，或许他有自己的考量吧。”

　　“从那一刻起，无论我如何探查，都再也无法在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感知到他的一丝一毫的气息了。”

　　“既然动用了维度禁咒，那场战斗应该在瞬间就结束了吧……”凯撒自言自语，巨大的龙首微微低垂，似乎在进行着某种复杂的推演。

　　他庞大的身躯一动不动，但周围的空间却因为他思绪的波动而泛起层层涟漪。

　　突然，他那巨大的头颅猛地一抬，一只龙爪不受控制地抬起，“啪”的一声重重拍在了自己的脑门上，发出金石交击般的闷响。

　　“等等！等他从维度裂隙里出来的时候，必然会因为禁咒的反噬而精疲力竭！那种状态下的力量溢出，动静绝对小不了！”

　　“莱恩那个小狮子的鼻子比谁都灵，他肯定会第一时间赶过去！”

　　凯撒恍然大悟，彩金色的竖瞳中瞬间燃起了怒火。

　　“哎！真是一个只会惹麻烦的混蛋！”

　　他有些咬牙切齿地低吼道。

　　今天自己在这几位老友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又是被调侃又是被取笑，归根结底，全都是因为要给拉德维格那个蠢蛋收拾烂摊子！

　　自己当务之急，是必须赶在莱恩之前，把那个虚弱的蠢蛋捞回来。

　　当然，最主要的目的，是好好跟他算一算这笔账！

　　一想到这里，凯撒身后的两对金色巨翼之上，开始绽放出无比璀璨的光芒，光芒所及之处，他那伟岸的龙躯也开始变得虚幻、透明。

　　“斯特迪文，再次感谢你的所作所为！我，圣龙王凯撒，改日一定好好报答你！”

　　这一次，凯撒的声音里充满了属于王者的威严与郑重。

　　在身形即将完全消散的前一刻，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补充道：

　　“哦，对了！别忘记瑟莱妮娅的邀请！人家可是说了，会好好宴请我们！精灵一族的‘星咏佳酿’，光是想想，我的口水就要流出来了……”

　　“你一定要去，听见了没有！就算你这个大忙人真来不了，也至少派遣一个魔法分身过去！咱们约好了，我的大法师……”

　　凯撒的声音随着他彻底虚化消散的身影，逐渐在空旷的虚空中远去，只留下一丝淡淡的龙威与空间波动的余韵。

　　斯特迪文独自悬浮在这片寂静之中，几秒钟后，他轻轻摇了摇头，唇边泛起一丝无奈的弧度。

　　是啊，自从自己选择成为这个世界的守护者，走上这条对抗异位面威胁的道路时，就已经做好了抛下一切的准备。

　　他抛下了世俗的权力，抛下了个人的情感，甚至抛下了作为“人类”的七情六欲。

　　他原本以为，这条道路将是充满无尽孤独与艰辛的。

　　然而，几百年过去了，艰辛的确是无处不在，但他却并未感到预想中的孤独。

　　凯撒他们就像是夜空中永恒闪耀的星辰，虽然不常联系，却始终存在，让他知道自己并非独自一人在黑暗中前行。

　　想到这里，这位始终镇定自若、情绪如同被法则禁锢的至圣法师，那张仿佛万年不变的脸上，终于洋溢起了一抹发自内心的、真正的笑容。

　　那笑容驱散了他眉宇间的深沉，让两鬓的霜白都仿佛染上了一层温暖的光。

　　现在，就让我们将视线，从这些站在世界顶端的烦恼与友谊中移开，去看看那一切事件的中心。

　　看看我们那位失踪的魔龙王，我们的拉德维格……他，到底在做什么呢。

　　意识的洪流重新冲刷着干涸的河床，瓦勒留顿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挣扎着苏醒。

　　在他失去感知的最后一刹那，耳边回荡的是一道恢宏到足以震碎星辰的龙吟，那声音至今仍在他的灵魂深处投下巨大的阴影。

　　他艰难地凝聚起涣散的视线，然而，当眼前的景象彻底清晰时，他整个佝偻的身躯都僵住了，仿佛被一道来自维度之外的闪电当场石化，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这里是怎样一个世界？

　　整个空间都被一种可见的、流动的能量所充斥。深邃的黑色与死寂的灰色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雄厚的、仿佛拥有独立生命的魔力之海。

　　瓦勒留顿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片空间中的每一粒尘埃，每一寸虚无，都像是活了过来，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规律脉动、呼吸。

　　然而，他自己，瓦勒留顿，这个曾经以玩弄死亡与灵魂为乐的强大死灵术士，却成为了这片“活”的世界里唯一的“死物”。

　　他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魔力。

　　他那引以为傲的、足以侵蚀一切生机的黑暗与死亡之力，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他的灵魂中彻底抽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尝试沟通自己烙印在骨骸深处的死亡符文，却只得到一片死寂的回应。

　　现在的他，就如同一个被抽干了血液与力量的躯壳，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但这并非最让他心胆俱裂的景象。

　　他的视线穿透了那片涌动的黑灰色魔力之海，最终定格在远方的半空之中。那幅画面，让他那早已干涸的眼眶都因为极致的惊骇而收缩。

　　一头庞大到无法用任何言语去形容的黑色魔龙，正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那不是拉德维格之前的形态，而是一种更为古老、更为原始、更为接近本源的姿态。

　　在他那对黑白交织的巨翼之下，两扇崭新的、规模毫不逊色的龙翼猛然展开，四翼擎天，每一片鳞片的边缘都闪烁着令人心悸的暗色光泽。

　　他头顶那对峥嵘的龙角之间，一根闪烁着暗金色光泽的狰狞独角破骨而出，螺旋状的纹路仿佛铭刻着宇宙生灭的终极法则。

　　他那肌肉虬结、充满了爆炸性力量的双臂环抱在胸前，姿态宛如一尊俯瞰凡尘的真正神明。

　　那对混合着金色与红色的竖瞳，正漠然地注视着自己，眼神中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种看待尘埃般的、纯粹的漠视。

　　更让瓦勒留顿灵魂颤栗的，是那头雄伟巨龙的背后。

　　一个巨大无比的黑色沙漏悬浮于虚空。

　　其轮廓栩栩如生地勾勒出一头咆哮的黑色魔龙形态，沙漏的两侧甚至延展出两对遮天蔽日的巨大翅膀，与拉德维格此刻的四翼姿态遥相呼应。

　　无穷无尽的黑灰色魔力如同星云般环绕着沙漏，其散发出的气息是如此的古老与磅礴，以至于周围的空间都在不断地扭曲、坍缩，甚至连时间的流速都因此变得混沌不清。

　　在那巨大的沙漏内部，顶端凝聚着金黄色的、宛如世间最绚丽宝藏的沙粒。

　　它们堆积在那里，散发着永恒不朽的光辉，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哪怕一秒又一秒地过去，竟然没有一粒沙子诡异地落下。

　　“卑贱的臭虫，你是何等荣幸，能够见到这世间最伟岸，最强大的魔法！”

　　一个声音，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声音。

　　那是一种意志的直接烙印，从四面八方，从空间的每一个角落，从时间的每一寸缝隙中同时响起，直接灌入瓦勒留顿的意识深处。

　　“原本要捏死你这个臭虫，轻而易举，根本不需要动用如此神力！”

　　拉德维格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本王之所以这么做，是想让你这个该死的阴暗臭虫，能发挥自己最后的价值。如果你能让本王满意，我会让你死得痛快一些……”

　　这一刻，瓦勒留顿内心中那极致的恐惧，竟然被一种更为强烈的情感所取代——震惊，以及一种属于施法者的、病态的痴迷。

　　是的，他何其“荣幸”？

　　他竟然亲眼见证了只存在于神话与禁忌典籍最深处的魔法。

　　即便他是一位与世界为敌的死灵术士，但他本质上仍是一位追寻魔法终极奥秘的求道者。

　　眼前这番景象，已经超出了他毕生所学所知的范畴，触及了神之领域。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五百年来，大陆上流传的所有关于力量与征服的传说，几乎都指向同一个源头——灭世魔龙王，拉德维格！

　　他的故事，他在传说中展现出的种种神威，瓦勒留顿早已耳熟能详，甚至将之视为自己的偶像。

　　而眼前这禁绝时空的伟力，他记得清清楚楚。

　　在那些从五百年前流传下来的残篇断简中，有过关于它的零星记载。

　　那是一个仅仅是名字，就足以让当初讨伐魔龙王的圣龙王凯撒与精灵女王瑟莱妮娅都为之色变的终极魔法。

　　维度禁咒——【龙渊时虚之天杓】。

　　传说中，这一禁咒能够创造出一片完全独立于任何空间、任何时间的境外之域。

　　在这片被“天杓”笼罩的领域之内，万事万物都将臣服于施法者的意志。

　　无论是流动的魔力，变化无常的空间，甚至是一直流逝不息的时间本身，都将彻底停滞，归由拉德维格一人掌控。

　　只要那个巨大的黑金沙漏依然悬浮，只要那顶端的金色沙粒没有坠落完毕，那么在这片空间里，拉德维格就是一位真正的、无所不能的、可以任意定义法则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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