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界限

　　那一小撮灰烬静静地躺在工作台上，像一抹被碾碎的枯叶。

　　陆修盯着那点灰，右手不受控地颤抖。他能感觉到皮肤下幽蓝光丝如活物般蠕动，带来阵阵刺痛与虚浮感。

　　他深吸一口气，左手死死握住颤抖的右腕，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回来…”他低声呢喃，额角渗出细密汗珠，“给我回来…”

　　指尖微不可察地泛起蓝光，比以往更淡，却更凝实。那撮灰烬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缓缓浮空，粒子以肉眼难辨的速度重组、编织。

　　这一次，他没有试图“修复”整张纸，而是将全部精神力聚焦在那不足指甲盖大小的区域。

　　过程缓慢而煎熬。他能清晰感知到每个粒子的运动轨迹，甚至能“看见”纤维素重新交织成致密网络。五分钟后，一小片完好无损的纸页缓缓飘落桌面，边缘整齐，与旁边焦黄的残页形成鲜明对比——他只复原了被彻底摧毁的部分，保留了岁月自然留下的痕迹。

　　成功了。而且，精神力消耗比预想中小。

　　陆修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气，内心却掀起波澜。刚才的专注似乎暂时压制了右手的异常，那皮下蠕动的蓝光也微弱了些。

　　他低头看向右手，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或许“控制”的关键不在于抗拒，而在于极致精准的引导？

　　但这个实验不能再在老街进行了。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工作室。货架上堆满待修的物件，从街坊邻居的收音机到苏明月送来的危险“礼物”，每一件都可能成为下一个波及无辜的导火索。

　　窗外那点嗜血的红光仍在对楼闪烁，无声地提醒他，这座他视作港湾的老街，已因他而暴露在何等视线之下。

　　不能再连累他们了。

　　说干就干。他拉下卷帘门，从角落翻出几个空纸箱。

　　将工作室内大部分维修品装进纸箱。

　　找来一个厚重的金属工具箱——那是他以前修车时用的。

　　将这些危险的“礼物”一件件放入其中，合上盖子，扣死搭扣。指尖在冰冷的金属盖上停留片刻，一丝微不可察的蓝光渗入锁芯深处，进行了极其细微的改造。

　　现在，除了他，任何人试图暴力开启都会触发内部的自毁机制，将一切湮灭成无害的粒子尘埃。

　　做完这一切，窗外天色已蒙蒙亮。

　　他找出笔墨和一块硬纸板，略一思索，写下几行字：

　　【营业时间调整】

　　上午 07:00 - 12:00

　　下午 暂不营业

　　带来不便，敬请谅解。

　　——神之手工作室

　　他将纸板挂在卷帘门外显眼处。

　　清晨五点半，老街还未完全苏醒，只有零星几家早餐店亮着灯，蒸腾出温热的白气。

　　陆修推开工作室门，抱起第一个装满街坊物品的纸箱，走了出去。

　　“哟，小陆，这么早？”开早餐铺的王婶正在搬笼屉，看到他有些意外，尤其是看到他怀里抱着的箱子，“你这是？”

　　“王婶，您的豆浆机修好了。”陆修从箱子里拿出小巧的机器递过去，脸上挤出惯常的轻松笑容，“工作室最近要折腾一下，怕灰尘大，先把修好的东西给大家送回来。”

　　“哎哟，谢谢谢谢！这多不好意思，还让你专门送一趟。”王婶擦擦手接过，看了眼门口的告示牌，“要装修啊？也是，你这生意越来越红火，是该扩大一下门面！”

　　陆修笑了笑，没多解释：“差不多吧。以后我上午在，您要有啥急事，那个点来找我就行。”

　　类似的对话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不断重复。

　　孙老头接过收音机，咿咿呀呀的京剧声再次响起，老人笑得合不拢嘴。张伯摩挲着失而复得的怀表，连声道谢。几个被家长叫起来买早餐的学生拿到修好的游戏机，兴奋地欢呼。

　　每送还一件物品，陆修心头的沉重似乎就减轻一分。他看着老街坊们脸上朴实的笑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定——这里的热闹与安宁，绝不能因他而改变。

　　最后，他抱着空箱子回到工作室，将那块写着新营业时间的牌子扶正。

　　六点五十分，第一个陌生客户急匆匆赶来，抱着一个造型古怪的仪器，说是厂里生产线上的关键传感器，坏了半天损失巨大，求他救命。

　　陆修没让人进门，只站在门口接过东西，指尖在其表面快速滑过，蓝光微闪即敛。

　　“好了。电压不稳导致的内部烧蚀，以后记得配个稳压器。”他将仪器递回去，动作快得让对方愣住。

　　“这就…好了？”客户难以置信地检查，发现仪器指示灯果然恢复正常。

　　“基础价五百。扫码还是现金？”陆修指了指墙上的付款码。

　　客户晕乎乎地付了钱，千恩万谢地走了。

　　整个上午，陆修都保持着这种高效到近乎冷漠的节奏。他不再让客户进入工作室深处，所有检查、修复、交款都在门口完成。

　　老街的阳光逐渐变得灼热，正午十二点整。

　　送走最后一位踩着点来的客人，陆修没有丝毫犹豫，干脆利落地拉下了卷帘门。金属摩擦声在寂静下来的小巷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回到室内，环顾四周。工作室显得空旷了许多，只剩下那个装着危险物品的金属箱和几件贴着“待取”标签的高价物品。

　　他从抽屉里拿出几件简单换洗衣物，塞进一个双肩包。他的目光掠过房间每一个角落，掠过那些他熟悉的工具，掠过窗外对面沈清秋那安静的花店。

　　没有留恋，只有决绝。

　　他背起包，拎起那个沉重的金属箱，最后看了一眼这间赋予他新生却也带来无尽麻烦的小屋，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锁好门，他没有走向巷口，而是拐进了老街更深处的岔路，身影很快消失在错综复杂的旧民居阴影中。

　　对面花店二楼，窗帘微微动了一下，缝隙后，沈清秋默默看着那扇紧闭的卷帘门，和那个消失在巷尾的背影。

　　远处，监视者低声对着通讯器汇报：“目标已离开工作室，携带一银色金属箱。方向非住所，请求指示…明白，继续远距离监视。”

　　另一处，柳薇看着屏幕上代表陆修的信号点消失在老旧城区的监控盲区，眉头微蹙。她手指轻敲桌面，调出陆修工作室周边的监控录像，快进到他挂出告示牌和之后高效营业的片段。

　　“缩短营业时间，清空物品，迅速撤离…”她若有所思，“是在划定安全界限？自我保护，还是…另有所图？”

　　她将“陆修行为模式变更：主动规避及风险控制能力提升”录入档案，风险评级后面，悄悄加上了一个“待观察”的标签。

　　城市另一端的顶层办公室里，苏明月听着管家的汇报，红唇勾起兴味的弧度。

　　“终于意识到危险，开始划地盘了？”她晃动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可惜，这游戏可不是你想停就能停的。他带走的那个箱子里，有什么？”

　　“根据监控放大分析，疑似是您和…其他人送去的那些‘特殊物品’。”管家躬身回答。

　　“呵，倒是谨慎。”她放下酒杯，“让我们的人跟紧点，别跟丢了。”

　　“是，苏总。”

　　陆修穿梭在迷宫般的老城巷弄里，感受着身后远远缀着的几道视线，嘴角扯起一丝冷硬的弧度。

　　他拎了拎手中沉重的金属箱。

　　饵已经撒下，就看鱼什么时候上钩了。

　　他加快脚步，身影融入更深的阴影里，方向明确——那里有他早就准备好的一处不起眼的废弃仓库，足够偏僻，也足够…坚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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