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墨痕（下）

　　火堆旁，墨姓男人——莫石匠，和他妻子莫大嫂，都愣了一下，警惕地看着林逸。火光在他们脸上跳跃，映照着疑惑、犹豫，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希冀。

　　“没错，合作。”林逸的声音在破败小屋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看了一眼昏迷的老吴，又看了看疲惫但眼神坚定的同伴，最后目光落回莫石匠夫妇身上。“你们需要找回《机关篇》下半卷，摆脱那伙神秘人的逼迫。我们也需要那下半卷——据你们所说，里面可能记载着处理某些‘非人间之力’的方法，这正是我们急需的。而且，我们对西山地下，特别是‘千机谷’一带，也算有些了解，或许能帮上忙。”

　　他顿了顿，指向石匠李：“这位李前辈，世代研究这西山地下的机关和脉络，对古墓构造、机关原理，不比任何人差。而我们……”他苦笑了一下，展示了一下身上的伤，“刚从北边寒潭那边的麻烦里爬出来，对零组和那些不明武装的做派，也算领教过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也多一条路。”

　　莫石匠沉默地拨弄着面前的柴火，火星噼啪作响。他妻子则紧紧抓着他的胳膊，眼神在林逸等人身上来回扫视，似乎在评估他们的可信度。

　　“你们……凭什么觉得能帮我们？”莫石匠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千机谷的凶险，远超你们想象。那不仅是墨家先祖留下的机关试验场，更关联着这片山地下最古老、最危险的秘密。没有正确的路线图和破解法，进去就是十死无生。我岳父当年是墨家嫡系传人，机关术造诣极高，又带着上半卷的部分指引，依然差点折在里面，下半卷也因此失落。你们……有把握？”

　　“没有十足的把握。”林逸坦诚道，“但我们有必须进去的理由。”他轻轻拍了拍身边用布包裹的石匣，“这东西，和你们说的‘非人间之力’有关。不搞清楚它的来龙去脉，找到控制或解决的办法，我们、你们，甚至更多人，都可能被它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那伙逼你们的神秘人，恐怕也是冲着类似的东西来的。如果我们不联手，各自为战，很可能被他们逐个击破，最后谁都得不到想要的，甚至可能……放出更可怕的东西。”

　　他提到了“神秘人”的共同威胁，也暗示了石匣可能带来的更大风险。这让莫石匠夫妇的脸色更加凝重。

　　石匠李适时地补充了一句，他拿起自己的拐杖，指着杖身上几个不起眼的、与墨家机关常见的榫卯符号有些类似的刻痕：“老夫祖上，与墨家也算有些渊源，早年曾一起共事，营建过一些特殊工事。对这机关消息之术，不敢说精通，但也略知皮毛。或许，能互补长短。”

　　看到那拐杖上的刻痕，莫石匠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他凑近些仔细看了看，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这是……‘公输班’一脉的‘量天尺’标记？您是……”

　　“往事不提。”石匠李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如今，我们都是被这西山秘密裹挟的苦命人。”

　　这似是而非的承认，无疑增加了石匠李在莫石匠心中的分量。公输班（鲁班）与墨家，在历史上既是竞争对手，又在某些方面有交流，这个标记的出现，说明石匠李的传承至少和古代顶尖工匠有关联。

　　莫大嫂轻轻拉了拉丈夫的衣袖，低声道：“他爹……我看这些人，不像坏人。而且……那位老哥（指老吴）的伤，你刚才也说了，寻常法子难救。如果他们真有办法处理那‘灾星’的东西，或许……或许对咱爹当年的伤也有借鉴……”

　　她提到了自己的父亲，也就是当年遗失下半卷的岳父，看来那位老人可能也受了与“荧惑之精”相关的伤或影响。

　　莫石匠看着妻子眼中的恳求，又看了看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老吴，再想想那伙神秘人如跗骨之蛆的逼迫，终于重重叹了口气。

　　“好！合作！”他握紧了拳头，“但有些话，得说在前头。第一，进千机谷，一切行动必须听我指挥，至少在机关破解方面。第二，找到的下半卷，我们必须誊抄或带走原本，这是祖传之物，不能有失。第三，如果遇到那伙神秘人……我们要同心协力，谁也不能背后捅刀子！”

　　“成交！”林逸毫不犹豫地伸出手。

　　莫石匠也伸出手，两只沾满泥污和血痕的手，在跳跃的火光中重重握在一起。一个由逃亡者、伤者、古老技艺传承者和被逼迫者组成的临时同盟，在这荒山破屋中，仓促而坚定地达成了。

　　接下来是信息共享和计划制定。莫石匠从褡裢里取出一张用油布小心包裹的、泛黄破损的羊皮地图，上面用精细的墨线绘制着西山部分区域，重点标注了“千机谷”的位置和外围的一些路径、标识。这地图比石匠李那张更加专门化，侧重于人工建筑的标记。

　　“这是根据上半卷的零星记载和我岳父的口述，结合我们多年探查绘制的。”莫石匠指着地图上千机谷的区域，那里被密密麻麻的符号和虚线覆盖，“千机谷并非一个单一的山谷，而是由一系列天然溶洞、人工开凿的通道、以及利用山势布设的机关阵列组成的复杂迷宫。入口不止一个，但大多已被岁月或机关破坏、掩埋。我知道一个相对隐蔽、还能进出的入口，但进去之后……”他的手指划过那些复杂的符号，“就要面对‘机关十八廊’、‘流沙九曲阵’、‘悬魂梯’、‘毒水涧’等等关卡，每一关都需要特定的破解方法，有些甚至需要多人配合，在极短时间内完成操作，错一步，就是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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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详细讲解了几处关键关卡的原理和可能的破解思路，听得林逸等人心惊肉跳。那些机关设计之精妙、狠辣，完全超越了他们对古墓机关的寻常认知，融合了力学、光学、声学甚至可能涉及一些原始的能量运用（比如利用地下水流或特殊矿物磁场）。

　　“下半卷具体失落在哪里？”阿红问道。

　　“根据岳父模糊的记忆，应该是在通过了‘机关十八廊’和‘流沙九曲阵’之后，一处被称为‘匠心阁’的枢纽性建筑附近。他在那里遭遇了意外，下半卷脱手掉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机关井中。后来他重伤逃出，只记得大概方位。”莫石匠脸上露出痛苦和遗憾，“这些年，我们尝试过几次，最多只到‘流沙九曲阵’的边缘，就不得不退回。人手不够，准备也不足。”

　　“那伙神秘人，知道这个入口和里面的情况吗？”小七（他一直在警戒屋外，此时也凑过来听）问道。

　　“他们知道千机谷的大概位置，也知道《机关篇》下半卷在里面。但他们不知道这个隐蔽入口的具体位置和里面的详细机关。”莫石匠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他们是用我儿子的安危逼我们带路！我们逃出来时，故意绕了路，暂时甩开了他们，但以他们的能耐，找到这里或找到其他入口，只是时间问题。”

　　情况紧迫。必须抢在那伙神秘人之前，进入千机谷，拿到下半卷。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林逸问。

　　“明天一早。”莫石匠道，“今晚必须让这位受伤的老哥（老吴）服下第二轮药，稳定伤势。我们也需要制作一些简单的工具，准备应对机关的东西。千机谷内有些机关可以利用声音、光线、甚至温度触发，我们需要相应的防护和干扰手段。”

　　“我们还需要食物和水。”阿红补充道，“剩下的补给撑不了多久。”

　　“这附近我熟，天亮前，我可以去弄点吃的回来。”猴子自告奋勇，“顺便探探周围，看有没有尾巴。”

　　“我和你一起去。”小七道，“两个人有个照应。”

　　分工迅速明确。莫石匠夫妇负责用他们带来的材料和屋里的破铜烂铁，赶制一些可能用到的机关探测和破解工具（如探杆、钩锁、特制的楔子等）。阿红照顾老吴和豆子，同时整理所剩物资。石匠李则和莫石匠一起研究地图和机关细节。

　　林逸靠坐在墙边，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体力。他胸口的灼伤和手臂的麻木感缓解了一些，但内腑依旧隐痛。他拿出那枚星钥和石匣，在火光下端详。星钥依旧温润，光泽内敛，而石匣冰冷沉寂，仿佛里面从未有过那惊人的能量。

　　莫大嫂在给老吴喂药时，忍不住多看了那石匣几眼，欲言又止。

　　“大嫂，您……是不是知道点什么？”林逸敏锐地察觉到了。

　　莫大嫂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爹……当年受伤回来，神志不清的时候，偶尔会念叨……说什么‘黑石锁星，赤心镇渊’、‘墨痕点睛，方见真章’……还总是指着一个方向，说‘钥匙’、‘钥匙’……我们一直不明白。今天看到你们拿的这个黑石头（星钥）和那个匣子……我忽然觉得，爹说的，可能就是这些东西。”

　　黑石锁星，赤心镇渊？墨痕点睛，方见真章？

　　林逸和石匠李对视一眼。这像是一句谶语或口诀。“黑石”可能指星钥，“赤心”可能指祭坛光球或石匣里的东西？“墨痕点睛”……难道是指墨家的技艺或那下半卷，是解开这一切的关键“点睛之笔”？

　　“您父亲还说过别的吗？关于‘钥匙’或者怎么使用这些东西？”林逸追问。

　　莫大嫂摇摇头，脸上露出悲伤：“他伤得太重，回来没多久就……很多话都含混不清。只反复说‘不能碰’、‘会醒’、‘要封住’……”

　　线索似乎又多了一条，但依旧模糊。看来，找到《机关篇》下半卷，不仅仅是解决当前危机和救治老吴的希望，也可能是理解星钥、石匣乃至整个“荧惑之精”封印体系的关键。

　　后半夜，小七和猴子悄悄离开了小屋，去附近寻找食物和侦查。莫石匠夫妇则叮叮当当地忙碌着，制作出几件奇形怪状但看起来颇为精巧的工具。阿红给豆子喂了点水，小家伙依偎在她怀里，很快睡着了，但小眉头不时蹙起，似乎在梦中也不安稳。

　　林逸闭目养神，脑中反复回想着进入西山以来的经历，从收到老吴的邀请，到寒潭冒险，到地下奔逃，再到“葬龙渊”的震撼，如今又卷入墨家后人和神秘组织的纷争……一切似乎都被无形的线串联着，指向一个更加宏大而危险的谜团。而他们，正一步步走向这个谜团的核心。

　　天色微明时，小七和猴子回来了。带回来一些野果、块茎，还有两只肥硕的山鼠（已处理干净）。更重要的是，他们带回来一个坏消息。

　　“我们在东边三里外的山坳里，发现了篝火痕迹，还有几个新鲜的烟头，不是本地牌子。”小七脸色凝重，“看脚印，至少五六个人，装备精良，移动方向……正是朝着我们这边来的。估计最迟中午，就能摸到这一带。”

　　那伙神秘人，还是零组？或者是刀疤六的人？

　　不管是谁，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这里不再安全。

　　“收拾东西，立刻出发！”莫石匠当机立断，“赶在他们前面进千机谷！入口离这里还有一段山路，我们必须抢出时间！”

　　没有时间再休整了。众人迅速熄灭篝火，收拾好所有物品和工具。林逸和猴子重新抬起老吴的担架。莫石匠夫妇背起他们的褡裢和工具。石匠李拄着拐杖，阿红牵着刚刚被叫醒、还有些迷糊的豆子。

　　一行人悄然离开废弃小屋，没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朝着西山更深处、那被称为“千机谷”的墨家禁地，急速行去。

　　在他们身后远处的山林里，几道鬼魅般的黑影，正循着细微的痕迹，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犬，不疾不徐地追赶而来。

　　新一轮的追逐与较量，在这晨雾弥漫的山林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第七卷 第2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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