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人字初稿

　　一

　　倒计时【1】在石阶上亮起，像一盏只能用一次的灯。

　　林逸先迈步，靴底踏出“嚓”——

　　那声音竟被阶面拓印，留在一道浅槽里，成半个“丿”。

　　阿红随即跟上，鞋跟落处，补完“?”。

　　两笔交汇，于阶心合成一个极潦草的“人”字初稿，墨迹未干，便顺着槽纹渗向深处，引下一声“咯噔”——

　　门开了，却不是向两侧，而是向“内”：

　　石阶整块内翻，如翻书页，把二人合写的“人”字翻进了背面。

　　背页无光，唯闻纸页摩挲，仿佛整本历史被重新排版。

　　黑暗中，亮起一行冷白字：

　　“请校对初稿，确认无误后，签名押火。”

　　字下，浮出两张空白“命纸”，纸面纹理恰是他们心跳的波纹：

　　林逸的波纹急而短，像凿子；

　　阿红的缓且长，似毛笔。

　　两纸并列，缺签名，也缺火漆印。

　　二

　　林逸咬破指肚，血珠刚冒，便被命纸主动吸去，沿波纹化开，凝成一枚“林”字篆印——

　　却是反文，像印章的阴刻。

　　阿红见状，以指尖沾唇，将仅剩的0.5％火种吹向纸面，

　　火遇波纹，立刻蜷成“李”字阳文，与“林”互补，阴阳相扣，

　　竟是一方完整的“双人印”。

　　印成，命纸背后浮出条款，共三条：

　　【1. 人字一旦定稿，不可涂改；

　　2. 签名即放弃“债客”身份，转为“人火”股东；

　　3. 股东需以自身为稿纸，让古国誊写终版。】

　　条款下方，出现一支“火笔”——

　　笔杆即那枚私有化命灯，笔锋却是赤蓝火丝，只燃一寸，像随时会熄。

　　林逸握笔，阿红托镜，二人对视，同时落笔——

　　火笔先沿“林”阴刻描红，再填“李”阳文，

　　每一笔，都带走0.1％心跳，

　　写至最后一划，火笔“噗”一声灭，

　　命纸却亮起，化作两页对开“人字初稿”，

　　腾空而起，贴在黑暗最深处，

　　像给夜空打了水印。

　　三

　　初稿刚定，校对开始——

　　黑暗四周，忽然伸出无数透明“编辑手”，

　　手执赤蓝削笔刀，逐字逐句删减：

　　林逸的“丿”被削去锋芒，成钝角；

　　阿红的“?”被抹平收尾，变圆弧；

　　“人”字顷刻失去骨骼，软成“入”字。

　　火笔已熄，无法回改，

　　林逸急以指为凿，想硬凿回锋芒，

　　却凿了个空——

　　命纸已升级为“活字”，

　　字块可移，却不再归他们所有。

　　阿红眸光一闪，想起考古室里的“活字印刷”复原实验，

　　立刻把铜镜倒扣，镜背“双人印”当版模，

　　“咚”一声盖在软成“入”的字面——

　　阴阳印纹压下，活字被重新固定，

　　削笔刀“当啷”折断，

　　黑暗里传来一声闷哼，

　　仿佛有人被回改呛了喉。

　　“人”字恢复锋芒，却多出一道镜裂纹，

　　裂纹自中间纵贯，像把“人”劈成两半，

　　两半之间，漏下一粒火种——

　　正是火笔残芯，只剩0.2％，

　　却亮得吓人，像给黑夜点了根雷管。

　　四

　　裂纹越张越大，命纸对开，

　　竟成一扇“人字门”，

　　门后，露出古国真正的“编辑部”——

　　一座倒悬书斋，

　　书斋中央，悬着一只巨大“字篦”——

　　篦骨由无数铜镜拼接，

　　篦齿却是空缺灯芯，

　　每一根，都等着插入“人火”股东，

　　让古国重新梳排版面。

　　字篦下，堆着厚厚“废稿”，

　　皆为历代盗墓人留下的“人”字：

　　有的缺撇，有的断捺，

　　更多只剩灰烬，

　　却仍在微微跳动，像被删改仍不肯咽气的残命。

　　林逸俯身，拾起最上面一张废稿，

　　墨迹竟与老吴的笔迹一模一样——

　　那是师父二十年前在秦王墓写下的“人”，

　　被削去左臂，成“入”，

　　再被削去心脏，成“丿”，

　　最终废置于此，

　　等待新稿替代。

　　阿红也找到她父亲的废稿：

　　字迹儒雅，却被连根刨去“女儿”偏旁，

　　成孤零零的“也”字，

　　仍在微微颤抖，

　　像问：我为何不能成终版？

　　五

　　二人对视，同时抬手——

　　林逸以指为凿，阿红以镜为锤，

　　“当”一声，把各自残稿拼回裂纹，

　　再以0.2％火种焊牢——

　　火落处，老吴的“丿”与阿红父亲的“也”

　　被重新扶正，合成一个巨大的“众”字，

　　嵌入“人字门”顶端，

　　成为新刊头：

　　“众”即“人”的终版，

　　亦是人火的集体签名。

　　字篦感应，篦齿齐张，

　　像被集体稿震撼，

　　篦骨铜镜纷纷反转，

　　由“删”改“增”，

　　把空缺灯芯一根根推回，

　　供他们挑选：

　　——取一芯，需留一稿；

　　——留一稿，需签一名；

　　——签一名，需押0.1％心跳。

　　林逸毫不犹豫，

　　把最后一枚“债客”衔环投进篦齿，

　　环化芯，芯化火，

　　火落“众”字中心，

　　点亮最后一捺——

　　“人”字初稿，终定版。

　　六

　　定版瞬间，整个编辑部开始“倒印”——

　　字篦反转，篦齿成版，

　　把“众”字反扣进黑暗，

　　像给夜空盖钢印；

　　钢印落处，黑暗龟裂，

　　裂出无数光缝，

　　缝内，透出真实地面的风——

　　带着潘家园清晨的油条味，

　　也带着老吴四合院里的木屑香。

　　出口，已现。

　　却需最后“签名押火”。

　　林逸以指为笔，

　　阿红以镜为纸，

　　二人同时写下：

　　“林逸·阿红，

　　愿以‘众’为稿，

　　让古国誊写，

　　亦让后人修改。”

　　火落，名成——

　　最后一丝0.2％心跳，

　　被“众”字平均分成两半，

　　一半归老吴，

　　一半归阿红父亲，

　　亦归所有废稿里不肯咽气的残命。

　　七

　　人字门合，

　　编辑部崩塌，

　　却不再黑暗，

　　而是化为一条光梯，

　　梯面，印着巨大“众”字，

　　像给天空铺了条活字大道。

　　二人携手，踏上最后一阶，

　　身后，裂纹闭合，

　　初稿与终版重叠，

　　再无删改余地。

　　光梯尽头，

　　老吴、小七、黑子，

　　正俯身张望，

　　却听不见他们心跳——

　　因为，那心跳已写入“众”字，

　　成为公共火，

　　供所有后来者，

　　续写下一页。

　　八

　　踏出最后一寸光，

　　林逸回头，

　　对阿红笑：

　　“人字定了，

　　但故事才刚开印。”

　　阿红把铜镜高举，

　　镜背“众”字，

　　映着初升朝阳——

　　像给整个世界，

　　点了第一盏，

　　可反复修改的——

　　活字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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