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同生共死

　　“队长——！”我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杨锐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闷哼一声，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滞，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扑向那名敌军军官，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死死抱住、绊倒！

　　“雨晴！干掉他！”杨锐的嘶吼声仿佛是从撕裂的胸腔里直接迸发出来的，带着血沫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机会！军官被杨锐拼死缠住，露出了致命的破绽！我迅速爬起身，端起枪，对准那个挣扎的身影，扣动了扳机！

　　砰！

　　狙击枪再次轰鸣！子弹精准地穿透了军官的头颅，红白之物溅了杨锐一脸。

　　还剩最后两名士兵，杨锐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猛地将军官软倒的尸体推向他们，同时闪电般捡起军官掉落的手枪，看也不看，凭着感觉和千百次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抬手就是两枪！

　　砰！砰！

　　世界，突然安静了。

　　地下基座室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几乎令人作呕，只剩下我和杨锐粗重得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所有的敌人都倒下了。

　　杨锐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身体不受控制地缓缓滑坐下去。

　　他的侧腹，军装已被鲜血彻底浸透，暗红色的液体正汩汩地从指缝间涌出，迅速在他身下汇聚成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泊。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失去所有血色，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

　　“队长，导师！”我连滚带爬地扑到他身边，双手颤抖着，徒劳地想要按住那可怕的伤口，但温热的血液依旧源源不断地涌出，染红了我颤抖的双手。

　　杨锐艰难地抬起一只沾满血污的手，轻轻却坚定地阻止了我无用的动作。

　　他抬起眼睑，目光已经有些涣散，却努力聚焦在我脸上，嘴角艰难地向上扯动，想给我一个安慰的笑容，却因为剧痛而扭曲成一个令人心碎的表情。

　　“任务……”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目光艰难地转向房间中央那个依旧闪烁着的核心服务器，“数据……在我……左边口袋……拿上它……这是……最重要的……”

　　我强忍着几乎要决堤的泪水，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从他战术背心左侧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只有拇指大小、却异常坚硬冰冷的金属存储盘。

　　就是这个小东西，凝聚了影子、老炮叔、大牛，以及眼前杨锐即将付出的……生命。

　　“炸弹……引爆……”杨锐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气若游丝。

　　我含着泪，捡起不远处杨锐掉落的炸弹引爆控制器。屏幕上的倒计时还在跳动。

　　队长，我的导师，他曾手把手教过我这一切。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颤抖却准确地按照记忆中的步骤，再次确认了引爆程序。

　　“设置好了……三分……钟……”我的声音哽咽得几乎无法辨认。

　　杨锐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眼神开始不可抑制地涣散，生命的火光正在迅速熄灭。

　　他抬起手，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轻轻推了推我的胳膊，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走……雨晴……顺着原路……出去……快……”

　　“不！我带你走！我背你！”我哭喊着，试图将他架起来。

　　“我……走不了了……”杨锐微弱地摇头，眼神里是一种彻底放下后的平静，“让我……留在这里……死得……像个战士……安静一点……就好……”

　　他凝视着我，那双曾经充满温和与坚定的眼睛，此刻盈满了近乎恳求的神色。“活下去……雨晴……带着……大家的份……一起……活下去……这是……我最后……的命令……”

　　“信任我……”他最后吐出的三个字，轻得像羽毛拂过，却重重地砸在我的灵魂上。

　　信任……又是这两个字。它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上，带来一阵剧烈的抽搐。

　　我看着他的胸膛起伏越来越微弱，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庞迅速失去最后一丝生气。我知道，我留不住他了。

　　就像我留不住老炮叔、留不住大牛、留不住影子一样。我什么都做不到。

　　巨大的、足以将人撕碎的悲痛海啸般袭来，但一股更强大的、由无数逝去生命凝聚而成的力量，硬生生支撑着我站了起来。

　　我紧紧攥着那块沾满温热鲜血的数据盘，指甲几乎要嵌进金属里。我深深地、最后地看了一眼即将永别的导师，要将他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我……信任你。”我用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说道，眼泪疯狂地涌出，模糊了视线，但我没有去擦。

　　我猛地转身，不再看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跌跌撞撞地冲向我们来时那个黑暗的排水管道口。

　　我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再也迈不动脚步。

　　在我钻进黑暗管道的前一刻，身后传来了杨锐用尽最后力气哼唱的一段模糊的、走了调的军歌旋律，那是我们小队每次出发前，老炮叔总会带头哼起的调子……

　　歌声，只持续了短短几个音符，便戛然而止，被永恒的寂静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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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麻木地在黑暗的管道中爬行，当我终于从排水口的另一端挣扎着爬出，重新呼吸到外面混杂着硝烟、尘土和血腥味的冰冷空气时，远处，信号塔的方向，传来了一声沉闷却足以撼动大地的巨响。

　　轰——！！！

　　一团巨大的、翻滚的橘红色火球腾空而起，瞬间吞噬了那座高耸的铁塔，也吞噬了塔下基座室里所有的尸体、所有的牺牲、所有的信任与绝望。

　　爆炸产生的灼热气浪远远袭来，掀起了我沾满血污的头发和破烂的衣角。

　　我僵立在原地，手中死死攥着那枚冰冷的数据盘，望着远方冲天的火光和滚滚浓烟，一动不动。

　　许久，许久。

　　我才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像个游魂般，走回之前那片作为最终战场的废墟。

　　我在焦土和残骸中艰难地辨认着，找到了老炮叔和大牛那几乎无法辨认的、焦黑的遗体附近，面对着影子最初倒下的那个方向。

　　信任。老炮叔说，信任我们，能给你撕开一条生路。杨锐说，信任我们，能带你回家。我相信了，用我全部的灵魂、炽热的鲜血去相信了。

　　可结果呢？

　　信任换来的，是全军覆没，是同伴一个个在我眼前以最惨烈的方式死去，是将我独自一人留在这片地狱的中心。

　　信任……原来是这世界上最致命的毒药，是最彻底的背叛和谎言。

　　我的膝盖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泥泞的地面上。

　　……

　　天，亮了，又黑了。不知何时下起了冰冷的雨，雨水混合着泥土、硝烟和早已干涸的血水，浸透了我的裤腿，冰冷刺骨……

　　我一动不动，就这么跪着。

　　跪了三天三夜。

　　我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守着我已经逝去的战友，守着这片用信任浇灌、却只结出苦果的土地，守着这个血淋淋的、用生命验证的最终答案。

　　外面的世界依旧在运转，任务的成败，战争的输赢，此刻对我而言，都已毫无意义。

　　唯一真实的，只有这彻骨的冰冷，和身边这些再也无法回应我、再也无法对我露出笑容的……尸体。

　　雨水顺着我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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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讨厌信任了。”

　　一声低语，消散在清晨的风里，轻得仿佛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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