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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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含章好笑地瞧了谢珩一眼,见裴闻铮提步朝着许鸣玉走去,慌忙跟上。

  谢珩失魂落魄片刻,见无人注意自己,便伸手将香未燃尽的部分掰断后,又重新插了回去。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满意地拍去手中灰尘,走进房中。

  裴闻铮已在桌案旁落座,宋含章站在他身后。

  许鸣玉与簪莺坐在一处,安抚一般地拍了拍她的脊背:“放心,裴大人也是好人。”

  裴闻铮闻言,不由看了许鸣玉一眼。

  簪莺点了点头,朝着许鸣玉温声开口:“上次,你曾问过我们这些流民,兰县分明有粮,如今堤坝也已筑成,我们为何还要背井离乡?”

  “不错,这个疑惑我至今未解。”

  “没有粮食,”簪莺抬起头,仓惶地环视所有人:“兰县没有足够的粮食,支撑数以万计的百姓活下去!”

  谢珩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正色道:“朝廷拨下来赈灾的粮食与银两已是不少,但兰县百姓数目太多,倘若有所遗漏也符合常理。”

  宋含章暗暗点头。

  “不是有所遗漏,”簪莺抬手紧握住身下的被褥:“许大人在任之时,百姓每日还能领到一顿稀粥,自他失踪之后,褚济源上任,运气好时,咱们每隔三日能吃到一碗热粥;倘若运气不好,与上一顿隔上五六日也是常有。”

  “五六日才能吃一碗粥,长此以往,百姓如何受得住?”宋含章心中不忿:“银子和粮呢,去哪儿了!”

  “不知。”簪莺讷讷:“我只知道那阵子,兰县饿死了很多人。”

  “裴大人,兰县饿死百姓之事,你在京城可曾有所耳闻?”许鸣玉看向裴闻铮。

  “不曾。”裴闻铮眉心拧紧:“我是奉命视察,也是来到兰县之后,才察觉到一些异常之处。”

  “那这褚济源,将消息瞒得可真是严实,我曾多方打听,在他治理之下,竟无人敢说实话!”谢珩恨恨道:“这样的人,也配为官?”

  “兰县饿死的百姓,是如何处理的?”裴闻铮审视着簪莺。

  “丢入黄河,喂鱼去了。”簪莺恨声道。

  “你的父母,亦是遭遇了如此对待?”许鸣玉声音极轻,唯恐吓着她一般。

  “我的父母并非死于无粮,”簪莺眼眶渐渐红了:“家父曾也是修筑堤坝的百工,但那日又下了大雨,涨了潮,未修完的堤坝又一次坍塌,他逃命不及,便被浪潮卷走了,母亲随后便郁郁而终。”

  事关人命,哪怕便是寥寥数语,也很是沉重。

  众人不敢开口,房中只有簪莺隐约的抽泣之声。

  许鸣玉身上穿得并非自己的衣裳,翻了半天未曾找到手绢,她便伸出衣袖,擦干了她脸上的泪:“对不住,我提及了你的伤心事。”

  “与你无关,我是恨!”簪莺抬起红透的眼,厉声质问:“我的父亲本不用死的!”

  裴闻铮与许鸣玉对视一眼,后者温声开口:“何出此言?”

  “那日天降暴雨之前,便有百工提议暂以沙袋加高堤坝,以免黄河水位升高,淹入兰县城中,可褚济源不听!”

  “他执意不听!”簪莺浑身都发起抖来:“自以为是地认为新修筑的堤坝能够将黄河潮水拦住,还不许百工们停工。最后,堤坝被冲开,潮水卷走数十名百工,其中也包括我的父亲。”

  “简直丧心病狂!”宋含章扬声怒骂:“他将百姓的命当作什么了?”

  “草芥。”许鸣玉冷声吐出两个字。

  ……

  簪莺将所知之事和盘托出,回官驿的路上,裴闻铮一言不发。

  许鸣玉坐在他右手边,视线不自觉地看向他。

  不知多少次后,裴闻铮睁开眼:“看什么?”

  “裴大人,簪莺所说之事,与你心中的猜测重合了多少?”

  “八成。”

  “还有两成是什么?”

  裴闻铮看了她片刻,随即撇开眼:“是你父亲的失踪案。”

  “你以为,我父亲的失踪案与赈灾粮脱不了干系?”许鸣玉的神情突然急切。

  “显而易见。”裴闻铮甩了甩衣袖,宽大的袖子落于身侧:“你我虽非盟友,但今日既有相同的目的,不如互相坦诚一些。”

  “你想问什么?”

  “你从何得知刘重谦并非善类?”

  “他曾将我父亲的案卷誊抄给我。”

  “就凭这个?”

  “不是,他用的墨,是十两纹银一锭的惜今朝。”

  “你倒是警觉。”裴闻铮眼中泛起些欣赏之色:“如此说来,我那日遣谢珩送的菜,倒是多此一举了。”

  “无论如何,还是谢过裴大人提醒。”许鸣玉看向他:“你是如何确定他不是好人的?”

  “谢珩给你送菜的当日,发现有人暗自盯着你住的那间院子,此后顺藤摸瓜,发现盯梢之人,便是刘重谦的人。”

  “原来如此。”许鸣玉面上泛起几分讽刺来:“家父信任多年的挚友,最后竟是如此为人,当真可悲可叹。”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何要取得许大人的策论?”

  “我能发现的事,凭我父亲心细如发,定然也能发现。”许鸣玉抿了抿唇:“我想拿到他的手迹,从中找到些新的线索。”

  “你以为,你的父亲仍在兰县?”

  许鸣玉心中一痛,片刻后她沉沉点头:“兰县遭此大难,正是多事之秋,父亲他绝不会擅离职守,抛下数万百姓独自离开。”

  裴闻铮知道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半晌后,他开口:“我手上也只有你父亲写下的一封策论,且我已尽数看完,其中并未提及水患一事,想来是水患发生之前写的。”

  许鸣玉闻言,肩膀垮下,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被抽走了一般。

  “不过,”裴闻铮将她的变化看在眼中,他又道:“许大人如今行踪不明,府衙应当不会将他的东西焚毁。”

  许鸣玉眼中又燃起些希望来。

  “倘若真如我所言,那我会设法将他留下的东西尽数取出来,遣人送去你的住处。”裴闻铮重又闭上眼:“莫要道谢,你让簪莺开了口,于我而言是大功一件,这便当作我的回礼。”

  如此甚好。

  许鸣玉未再开口,只转过头静静听着车轮碾过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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