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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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麓山脚下,血腥气尚未散尽。常胜军营盘依山傍水,篝火在湿冷的夜色中明灭,映照着疲惫却亢奋的士卒。
白日一战,大西军二十万之众,尸横遍野溃不成军,残存十万不足,精锐尽丧,已成惊弓之鸟。
李嗣炎麾下六万将士,亦伤亡近万血染征袍,然筋骨犹在锋刃未折。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粗重的桐油灯焰跳动,将李嗣炎魁梧的身影投在帐壁上,如同王座上蛰伏的巨兽。
帐下诸将分列两侧,刘司虎甲胄未卸血迹斑驳,王得功面色沉毅目光炯炯,杨万里手臂裹伤,血迹未干。
周镇山巨斧倚在一旁沉默如山,其他营头、千总,个个站得笔直,大气不敢出。
帐子里一股子硝烟、血和湿泥巴混在一起的怪味,压得人难受。
“此战,诸君用命,赖将士奋勇,贼军主力已破。”李嗣炎声音低沉,打破沉默,并无大胜后的激昂,只有一股子冷硬。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李定国那厮可还喘气呢!剩下数万败兵,全跑湘江西边去了。
虽然这帮人现在是吓破了胆,可逼急了照样咬人!要是让他们缓过劲儿,靠着湘江把口子一堵,后头全是麻烦!”
他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铺开的湘江地图上:“明天,全军过江追上去,将这股残敌彻底摁死!”
“大将军英明!” 底下人齐声应和,没一个反对的,战机就在眼前,谁都知道拖不得。
“然,过江的头一桩就是船!”李嗣炎手指头戳在地图岳麓山,南边几个河湾子上。
“白天捞了多少船?够不够用?”
管缴获的军需官赶紧上前一步,吐字清楚:“报告大将军!一共捞了一百三十七条船,大的小的都有,多是渡船、渔船,也有几条运粮的漕船,巡逻的哨船。
可惜一半都打坏了,能用的也就七十条左右。一次最多…装不了八千兵。”
帐子里有人轻轻抽了口气,一次运八千,五万大军不得分好几拨过江?
费时间不说,最怕的就是半道上被人按在水里打,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李嗣炎眉头刚拧起来,帐外亲兵突然急报:“报!后头运粮的队伍到了!押粮的参将有要紧事禀报!”
“快让他进来!”
一个跑得灰头土脸、但脸上带着喜色的参将,大步跨进来,单腿跪下道:“启禀大将军!广西那边刚到的飞鸽传书!是巡抚颜胤绍颜大人亲自发来的急报!
他说:广西水师的前哨船队,包括八艘海沧船、十二艘苍山船、十五艘鹰船、五艘艨艟,一共四十条战船,已经从桂林开出来了!
正日夜不停地顺湘江往咱这儿赶!最快…两天半就能到长沙水面!”
帐子里先是一静,接着就响起一片压着嗓子的惊呼!水师!还是能打的战船!
海沧船能架炮、苍山船跑得快、鹰船专搞偷袭、艨艟撞船跳帮最拿手!四十条这样的船搁在湘江上,那就是水上的霸主,大军过江就稳了!
李嗣炎眼睛猛地一亮,当真是瞌睡来了碰上枕头!
他“砰”地一拍桌子:“好!干得漂亮!颜胤绍这消息来得太是时候了!记他一大功!”
此时,李嗣炎连着血战的疲惫劲儿,好像一下子冲没了。
“传我命令!让水师船队玩命赶路,必须两天半内给我赶到!咱们过江,就定明天!”
他转过身,手指头点着地图,话又急又硬:“刘司虎!”
“在!”
“明天天不亮,带上你的摧锋营和手下最能打的,用缴来的船,当第一波过江!上去以后别管死多少,先把滩头给我抢下来,钉住了!等着后头人!”
“明白!” 刘司虎拳头一抱,声儿跟铁锤砸石头似的。
“王得功!”
“在!”
“带着你的曜武镇,紧跟着刘司虎,第二波过!上去以后,往两边铺开护住滩头,防着李定国那小子反咬一口!
“遵命!”
“杨万里!”
“在!”
“天策镇的步兵,还有所有火器营,第三波过!等前两波把滩头站稳了,你们就立刻上船!
你手底下的火铳火炮,明天能不能把李定国打趴下,就看你的了!”
杨万里摸了摸胳膊上的伤布,眼里冒出火:“大将军放心!砸锅卖铁也把活儿干漂亮!”
“周镇山!”
“在!”
“带着锐士营和剩下的步骑,第四波走,跟着我的中军!过江以后,给我照直了捅李定国的老窝!”
“是!” 周镇山嗓门跟打雷一样。
“其余各部按序列登船!水师抵达前,以缴获船只往复运输!水师抵达后由其主力护航、运兵!”
李嗣炎环视众将,声音陡然转厉,“此战务求全歼残敌!勿使一人漏网,诸将各司其职,若有懈怠,军法无情!”
“谨遵大将军令!” 众将轰然应诺,杀气盈帐。
军议散了,各人回营准备。李嗣炎一个人留在帐里,看着那跳动的灯苗,手指头无意识地搓着腰里的刀把子。
颜胤绍送来的水师消息是根救命稻草,但真要把李定国彻底摁死,终究要靠将士的刀枪与血肉。
他闭上眼,仿佛又看到白日谷口的那座尸山,近在眼前。
“一将成名万骨枯,古人诚不欺我。”
翌日,持续多日的阴雨终于停了!厚重的云层裂开缝隙,久违的阳光艰难地刺破苍穹,洒在湿漉漉的常胜军营盘,以及浑浊翻涌的湘江江面上。
李嗣炎走出中军大帐抬头望天,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近乎残酷笑意。
——天晴了,这就意味着火器可用!
他麾下五万大军,近半数装备着鸟铳、三眼铳乃至少量轻型佛朗机炮!
这些在连绵阴雨中,几乎沦为废铁的火器,此刻在干燥的晨光里,重新散发出死神的气息。
“天命所归!!” 李嗣炎低声吐出四个字,目光看向江对岸那片笼罩在晨雾中的河滩地,仿佛那些大西军残兵的生死已进入他手。
...............
午时刚过。
下游江面帆影点点,逆流而上,只见一支精悍的船队劈开浑浊江水,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为首数艘海沧船,船体修长(约二十五米),艏部高耸,船首赫然并列,架设着重型佛郎机炮(千斤佛郎机)。
黑洞洞的炮口森然指向前方——这是这支小型水师的中坚火力。
紧随其后的是苍山船,船体相对轻捷(约二十米),多桨配置使其无风时,亦能疾行如燕,船头亦配有轻型佛郎机,更兼备火箭火砖,专司游弋支援。
更低矮迅疾的鹰船穿插其间,其船体覆有生牛皮,行动诡秘,甲板上可见手持喷筒、毒烟罐的士卒,显是近战突袭、制造混乱的利器。
殿后的则是数艘艨艟,船体厚重(介于海沧与苍山之间)。
无立壁的平坦舱面上,手持钩镰枪、标枪、藤牌的彪悍水卒林立,专为残酷的接舷跳帮白刃战而备。
虽然船队规模不大,仅四十艘,却排列有序,透着一股久经水战的默契与精悍。
桅杆之上,常胜军的玄底金边战旗猎猎招展,宣告着水上的利爪已然降临!
待到旗舰海沧船靠岸。
一名身披札甲肤色黝黑的中年将领,在亲兵护卫下快步登岸,直趋中军大帐。
此人正是这支前哨水师的统领——杜永和。
杜永和非是草莽之辈,早年曾在登莱水师效力,积功升至游击,熟知水战。
崇祯十年后,中原糜烂,水师粮饷不济,他辗转流落南方。
李嗣炎势起后,以重金和前程相邀,加之对明廷彻底失望,杜永和遂率部分旧部投效,被委以编练广西水师之重任。
此番率精锐前哨星夜驰援,正是其投效后第一功。
“末将杜永和,参见大将军!” 昂长大汉单膝跪地,甲叶铿锵,声音沉稳有力。
“奉颜巡抚命,率前哨水师四十艘战船,日夜兼程前来听令!请大将军示下!”
帐内李嗣炎端坐帅位,审视着这位新投之将。
这人身上那股洗不掉的官军水师烙印,与此刻的恭谨干练形成微妙对比。
(讲个明末笑话,但凡跳槽的人一个比一个卖命。)
“杜将军请起!” 李嗣炎语气温和透着一丝认可。
“你来得正是时候!颜胤绍举荐得人,星夜驰援之功本帅先记下了!”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江防舆图前:“贼酋张献忠、李定国等残部,溃集西岸惊魂未定。本帅决意即刻渡江追歼!你部水师。”
“当以海沧、苍山船控扼江面,尤其上游方向,警戒敌可能之水师袭扰或半渡而击,以舰炮压制敌岸滩头!”
“以鹰船、艨艟及部分缴获大船,全力协助大军渡江运兵,务求迅速!”
“末将遵命!” 杜永和抱拳,眼中精光闪动,这是证明自己价值的关键一战。
李嗣炎目光扫过帐内众将,最后落在那面猎猎作响的“李”字大纛上,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鸣:
“传令全军——”
“水师已至,天时在我!”
“渡江!进攻——正式开始!”
“呜——呜——呜——!”
三声裂石穿云的号角,骤然划破长空!
岳麓山南麓,数个预设的渡口瞬间沸腾!
“上船!快!”
“火器营,检查火绳!”
“桨手就位!听令开划!”
早已待命的常胜军士卒,如同黑色的潮水,在军官的厉声催促下,迅速而有序地涌向江边密密麻麻的大小船只。
缴获的渡船、渔船吃水颇深,满载着披甲持锐的步兵。
新到的鹰船、艨艟穿梭其间,负责运送精锐和护卫,高大的海沧船、苍山船则驶向外围,黑洞洞的炮口指向对岸,如同江上移动的堡垒。
江面上百舸争流,船桨击水声、号子声、军官的喝令声、战鼓的隆隆声,混杂着湘江的浪涛声,汇成一股震天动地的喧嚣!
数不清的船影如离弦之箭,破开浑浊的江水,直扑对岸那片笼罩在不安中的土地!
常胜军的玄底金边战旗,在千帆之上迎风招展,宣告着毁灭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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