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木讷的温柔

　　秋夜渐凉，溪田村的虫鸣在暮色里织成一张细密的网。苏晚意吹灭桌上的油灯，摸索着躺上土炕，却迟迟不敢闭眼。窗外漆黑一片，偶尔传来几声猫头鹰的怪叫，总让她想起年少时听的鬼故事，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

　　她自小怕黑，嫁过来后，前夫张景明虽体弱，却总会在睡前陪着她说说话，点一盏小油灯到后半夜。如今孤身一人，这恐惧便被无限放大，常常睁眼到天光微亮，才能勉强睡去。

　　这日清晨，苏晚意顶着黑眼圈推开院门，忽然发现篱笆门外的墙角处，竟插着一根半人高的木棍，木棍顶端残留着松脂燃烧后的痕迹，显然是一盏松油灯。她愣了一下，环顾四周，村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声犬吠远远传来。

　　“奇怪，谁会在我家门口点松油灯？”她喃喃自语，伸手摸了摸那木棍，尚有余温，显然是刚熄灭不久。

　　接下来的几日，每天清晨，那盏松油灯都会准时出现在她的院门外，总是在她醒来时才熄灭。苏晚意渐渐察觉出不对劲，这松油灯出现的时间，恰好是她最难熬的后半夜。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对门的林虎，除了他，村里还有谁会如此悄无声息地关心她？

　　这天夜里，苏晚意假装睡下，却留了个心眼，悄悄挪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往外看。月明星稀，清冷的月光洒在院子里，篱笆门外的阴影里，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小心翼翼地将一盏松油灯插在墙角。

　　是林虎！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褂子，动作轻缓，生怕弄出一点声响。点燃松油灯后，温暖的光芒瞬间驱散了门外的黑暗，也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站在灯旁，朝着苏晚意的屋子望了一会儿，直到确定屋里没有动静，才转身轻轻走回自己的院子，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挺拔。

　　苏晚意的心跳得飞快，脸颊也跟着发烫。原来这些日子的松油灯，真的是他点的。他是怎么知道她怕黑的？难道是林溪说的？还是他早就默默观察到了？

　　看着那盏散发着淡淡松香味的油灯，暖意像潮水般涌上苏晚意的心头。这个木讷寡言的猎户，总是用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给予她无声的关怀。送肉、修窗、开垦荒地，如今又为她点起松油灯，驱散黑暗。

　　接下来的日子，苏晚意每晚都会透过窗户，看着林虎准时出现，点起松油灯，然后默默离开。她不再感到害怕，反而觉得那跳动的灯火像一颗温暖的心，守在门外，让她睡得格外安稳。

　　她想谢谢他，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像林虎这样沉默的人，或许并不习惯接受太过直白的感激。思来想去，苏晚意决定发挥自己的专长，绣一个荷包送给他。

　　她从箱子里拿出一块上好的藏青色锦缎，又挑了几根金黄色和黑色的丝线。想起林虎打猎时的威风模样，她决定绣一个虎头荷包，既符合他猎户的身份，也带着几分俏皮和亲昵。

　　绣虎头并非易事，既要绣出老虎的威猛，又不能显得凶神恶煞。苏晚意对着镜子，想象着林虎平日里严肃却又偶尔流露温柔的样子，手下的绣针便有了方向。她先勾勒出老虎的轮廓，再用黑色丝线细细绣出毛发，最后用金色丝线点缀虎眼和斑纹，一针一线，都倾注了她的心意。

　　夜里，松油灯准时在门外亮起，苏晚意坐在灯下，指尖翻飞，锦缎上的虎头渐渐栩栩如生。她偶尔抬头，透过窗户看着那温暖的灯火，心里便充满了力量。

　　这天傍晚，林虎打猎归来，肩上扛着一只肥美的獐子。他像往常一样，将猎物放在院子里，准备处理，却见苏晚意端着一个食盒走了过来。

　　“林大哥，”苏晚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怯，“今天做了些獐子肉，你和林溪尝尝。”

　　林虎接过食盒，闻到里面传来的香气，点点头：“多谢。”

　　苏晚意看着他，鼓起勇气说：“林大哥，还有一样东西，想送给你。”

　　她说着，从袖中拿出那个绣好的虎头荷包，递到林虎面前。荷包上的老虎睁着圆圆的眼睛，看起来威风又可爱，尤其是那对虎眼，用了亮晶晶的金线，在暮色中闪烁着光芒。

　　林虎愣住了，目光落在荷包上，又看看苏晚意泛红的脸颊，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困惑：“这是……”

　　“我看你平时打猎，荷包都旧了，”苏晚意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就……就绣了一个，你别嫌弃。”

　　林虎小心翼翼地接过荷包，指尖触到光滑的锦缎和细腻的针脚，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暖的，又有些发痒。他从未收到过如此精致的礼物，尤其是来自苏晚意的。

　　“虎……虎头，”他盯着荷包，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笨拙的笑容，“好看。”

　　苏晚意见他喜欢，心里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笑容：“你喜欢就好。对了，林大哥，”她顿了顿，鼓起勇气问，“门口的松油灯……是你点的吧？”

　　林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耳根“唰”地一下红了，像被人抓包的孩子，眼神有些闪躲，嘴里嘟囔着：“嗯……看你……屋里灯……熄得晚。”

　　他没直接承认是为了她怕黑，但这欲盖弥彰的回答，已经说明了一切。

　　苏晚意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好笑：“谢谢你，林大哥。有了那盏灯，我晚上睡得安稳多了。”

　　林虎抬起头，看着苏晚意真诚的眼睛，心里的紧张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他挠了挠头，低声说：“不……不客气。”

　　“以后不用麻烦你了，”苏晚意连忙说，“我已经不怎么怕黑了。”

　　“不麻烦，”林虎立刻接口，语气坚定，“点……点着吧。”

　　他的眼神认真，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温柔。苏晚意看着他，心里一暖，点了点头：“那……谢谢你了。”

　　“獐子肉……我去煮，”林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再待下去，拿起食盒，转身走进院子，脚步却比平时轻快了许多。

　　苏晚意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忍不住上扬。她知道，那盏松油灯，以后还会准时出现在她的院门外。而她绣的这个虎头荷包，也会被林虎小心地收起来，成为两人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夜色渐浓，林虎果然又来到苏晚意的院门外，点起了松油灯。温暖的光芒再次亮起，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苏晚意的心。她坐在灯下，手里拿着绣绷，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恐惧，心里充满了安宁和期待。

　　秋夜的风带着凉意，吹得溪田村的树叶沙沙作响。苏晚意站在灶台前，看着锅里翻滚的米酒，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甜香。她特意去镇上打了些上好的米酒，又炒了几个林虎爱吃的菜——葱爆野猪肉、酸辣土豆丝，还有一盘香喷喷的炒花生。

　　桌上的油灯跳跃着暖黄色的光芒，将她的侧脸映照得格外柔和。她深吸一口气，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自从上次林虎为她点松油灯，她回赠虎头荷包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更加微妙。他看她的眼神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而她每次见到他，心跳都会漏掉半拍。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苏晚意喃喃自语，用围裙擦了擦手。她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既然心里有了想法，就不想藏着掖着。林虎人是好，可太过木讷，再等下去，指不定要等到猴年马月。今天，她决定主动出击，借着酒意试探一番。

　　“咚咚咚——”院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苏晚意心跳一紧，连忙应道：“来了！”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打开院门，只见林虎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只刚剥好的山鸡。

　　“刚……刚打到的，”林虎将山鸡递过来，目光落在她微红的脸颊上，“你……叫我？”

　　“嗯，”苏晚意接过山鸡，侧身让他进来，“林大哥，正好我做了点吃的，你陪我喝两杯吧？”

　　林虎犹豫了一下，看着桌上摆着的酒菜和两碗米酒，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困惑，但还是点了点头，跟着她进了屋。

　　两人相对而坐，桌上的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米酒的甜香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苏晚意拿起酒壶，给林虎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林大哥，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苏晚意端起酒杯，眼神真诚，“我先干为敬。”她说着，仰头将杯中米酒一饮而尽。

　　米酒的度数不高，带着甜味，但苏晚意还是故意皱了皱眉头，露出微醺的样子。

　　林虎见状，也端起酒杯，有些笨拙地抿了一口，然后放下杯子，拿起筷子夹了口野猪肉。“好吃。”他闷声说。

　　苏晚意看着他吃饭的样子，心里的紧张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勇气。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次喝得慢了些，眼神却大胆地落在林虎身上。

　　“林大哥，”苏晚意放下酒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你说，我一个寡妇，来到这溪田村，无依无靠的……”

　　林虎抬起头，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关切：“你……有难处？”

　　“难处倒是没有，”苏晚意摇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就是有时候觉得……有点孤单。”

　　林虎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低下头，不再看她，只是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饭。

　　苏晚意见状，心里更有底了，她深吸一口气，借着“酒意”，壮着胆子说道：“林大哥，你人这么好，又能干，会打猎，会木工，还会照顾人……”她顿了顿，眼神灼热地看着他，“你要是娶了我，我保准让你顿顿有热饭，夜夜有暖炕，把你和林溪都照顾得好好的，怎么样？”

　　话音落下，屋里瞬间安静得能听到油灯芯爆裂的声音。

　　林虎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像铜铃，嘴里的饭差点喷出来。他看着苏晚意，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窘迫，最后整张脸都涨得通红，连耳根都红透了。

　　“你……你说啥？”林虎的舌头像是打了结，说话都不利索了，“我……我……”他猛地站起身，差点撞翻了椅子，“我吃饱了！”

　　说完，他也顾不上桌上的饭菜，几乎是落荒而逃，“砰”地一声推开院门，消失在夜色中。

　　苏晚意看着他狼狈的背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哪里是喝醉了，刚才那番话，字字句句都是她的真心话。看着林虎那害羞的样子，她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

　　“这呆子，还是这么不经逗。”苏晚意摇摇头，脸上却挂着甜甜的笑容。她知道，林虎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并非对自己无意，只是太过腼腆。

　　第二天清晨，苏晚意刚打开院门，就看到院门外赫然站着一头肥头大耳的黑猪，正“哼哼”地拱着地面。林虎站在猪旁边，手里拿着一根木棍，见她出来，黝黑的脸上又是一阵泛红。

　　“这是……”苏晚意惊讶地看着那头肥猪，少说也有两百来斤，在村里可是笔不小的财富。

　　“家……家里养的，”林虎将木棍递给她，眼神有些闪躲，却又带着一丝坚定，“给你。”

　　苏晚意看着林虎，又看看那头肥猪，心里瞬间明白了。他这是用最朴实的方式回应她昨晚的“告白”呢！在农村，送肥猪可是相当于下聘的诚意了。

　　“林大哥，这……”苏晚意想说什么，却被林虎打断。

　　“你……昨晚说的话，”林虎深吸一口气，似乎鼓足了毕生的勇气，“我……我愿意。”

　　尽管声音依旧低沉，还有些结巴，但苏晚意却清晰地听到了那三个字。她的心跳瞬间加速，脸颊也变得滚烫。

　　看着林虎紧张得手心冒汗的样子，苏晚意忍不住笑了，眼里却泛起了泪光。她点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好。”

　　一个“好”字，仿佛卸下了林虎身上所有的重担。他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嘴角也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笨拙的笑容。

　　“那……猪，你收下。”林虎指了指那头还在拱地的肥猪。

　　“嗯，”苏晚意擦了擦眼角的湿润，笑着说，“谢谢你，林大哥。不过这么大一头猪，我可养不了，还是先赶到你家猪圈吧，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又轻又柔，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林虎的心湖，激起了层层涟漪。他看着苏晚意泛红的眼眶和温柔的笑容，用力点点头：“好！”

　　于是，在溪田村村民惊讶的目光中，林虎牵着一头肥猪，苏晚意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起将猪赶进了林家的猪圈。

　　“哎呀，林虎，你这是……”路过的王婶看到这一幕，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林虎不好意思回答，只是嘿嘿地笑了两声。苏晚意则大方地对王婶笑了笑：“王婶，林大哥送我的。”

　　王婶看看林虎，又看看苏晚意，瞬间明白了什么，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啊！真是恭喜你们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溪田村里传开，大家都知道了林虎给苏晚意送了一头肥猪，两人的好事将近。虽然依旧有个别长舌妇说闲话，但更多的人是真心为他们高兴。

　　苏晚意站在林家院子里，看着林虎笨拙地给猪喂食，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幸福。她知道，自己的试探成功了，这个木讷的猎户，终于被她“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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