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病了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惊醒的。

　　窗外的天刚蒙蒙亮，光线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我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发现母亲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大概是去厨房准备早饭了吧。

　　咳嗽声还在持续，不是母亲的，那声音很粗哑，带着一种压抑的痛苦，是沈建军的。我悄悄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

　　客厅里，沈建军坐在那张老旧的沙发上，手里夹着一根烟，正大口大口地咳嗽着，眉头皱成一团，脸色因为咳嗽而涨得通红。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个空酒瓶和几个烟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酒味，让我忍不住皱了皱眉。

　　就在这时，沈野从他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他穿着和昨天一样的那身发白的校服，头发还是有些乱，但比昨天整齐了一些。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显然是没睡好。他看到客厅里的沈建军，脚步顿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径直走向院子，没有打招呼，也没有看沈建军一眼。

　　“死小子，看到老子咳嗽不知道倒杯水吗？一点规矩都没有！”沈建军对着沈野的背影骂了一句，声音里满是不耐烦。

　　沈野像是没听见一样，拉开院门走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清晨的巷子里。

　　沈建军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又咳嗽了几声，然后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骂骂咧咧地起身，也朝着院子走去，不知道要干什么。

　　我回到床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昨天母亲还让我离沈野远点，可看着他被沈建军这样对待，我心里莫名地有些难受。他才多大啊，就要承受这些。

　　没过多久，母亲端着早饭走进了房间，是一碗白粥和一碟咸菜。“晚晚，快起来吃饭了。”母亲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

　　我点点头，下床洗漱。洗手间很小，只有一个破旧的水龙头和一个掉漆的木柜子。我打开水龙头，冷水刺激着我的皮肤，让我瞬间清醒了不少。镜子上布满了水渍和污渍，勉强能照出我的样子。我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还有些稚嫩，但眉宇间却多了一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懂事。

　　洗漱完，我和母亲一起坐在客厅的小方桌前吃早饭。沈建军还没回来，沈野也没回来。桌子上的白粥冒着热气，咸菜被切成细细的丝，看起来很下饭，但我却没什么胃口。

　　“妈，沈野哥哥每天都这么早出去吗？”我忍不住问。

　　母亲往我碗里夹了一筷子咸菜，轻声说：“他啊，每天天不亮就出去了，说是去跑步，其实谁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建军总说他不务正业，就知道在外面鬼混。”

　　“跑步？”我有些疑惑，看他那样子，可不像是爱运动的人。

　　“谁知道呢。”母亲叹了口气，“你别管他，好好吃你的饭。”

　　就在这时，院子门被推开了，沈野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不知道装着什么。他看到我们在吃饭，脚步顿了一下，然后默默地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准备进去。

　　“站住！”沈建军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他手里拎着一个菜篮子，里面装着一些新鲜的蔬菜，应该是刚从菜市场回来。“手里拿的什么？”

　　沈野没说话，也没回头。

　　“我问你手里拿的什么！”沈建军提高了音量，快步走过去，一把夺过沈野手里的塑料袋。里面装的是几个馒头，还有一包最便宜的榨菜。

　　“又是在外面捡别人剩下的？沈野，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天天吃这些垃圾，丢不丢人！”沈建军把塑料袋扔在地上，馒头滚了出来，掉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

　　沈野的身体僵了一下，他慢慢地转过身，看着地上的馒头，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就像在看一堆无关紧要的垃圾。

　　“看什么看！还不快捡起来扔掉！”沈建军厉声呵斥道。

　　沈野蹲下身，默默地把馒头捡起来，放进塑料袋里，然后转身就要往外面走。

　　“你干什么去？”沈建军问。

　　“扔掉。”沈野的声音很平淡，没有一丝波澜。

　　“等等。”母亲突然开口了，她走到沈野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递给他，“小野，这钱你拿着，去买几个包子吃，别总吃这些。”

　　沈野看了看母亲手里的钱，又看了看她，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又恢复了冷漠。他没有接钱，只是低声说了一句：“不用。”然后就拎着塑料袋，快步走出了院子。

　　母亲手里的钱僵在半空，脸上有些尴尬。

　　“你管他干什么！他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沈建军没好气地说，“以后少给他好脸色看！”

　　母亲没说话，默默地把钱收了起来，转身继续去厨房忙活了。

　　我看着沈野消失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宁愿吃别人剩下的馒头，也不愿意接受母亲的好意，他到底在固执些什么？

　　吃完早饭，母亲去厨房洗碗，我回到房间，拿出书包里的课本，准备预习今天的功课。可我的心思根本集中不起来，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沈野。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院子里传来了沈建军的叫骂声，还有沈野压抑的反抗声。我心里一紧，赶紧跑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

　　沈建军正抓着沈野的衣领，把他按在墙上，另一只手扬起，似乎想要打下去。沈野则死死地咬着牙，眼睛瞪着沈建军，里面充满了怒火和不甘。

　　“我让你跑！我让你不听话！今天不打死你我就不姓沈！”沈建军的声音很凶。

　　“放开我！”沈野挣扎着，声音因为用力而有些沙哑。

　　我吓得心脏砰砰直跳，下意识地想要冲出去阻止，却被母亲一把拉住了。“晚晚，别出去！”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别管他们，让他们父子自己解决。”

　　我看着母亲惊恐的眼神，又看了看外面对峙的两人，最终还是没能迈出那一步。我只能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嵌进肉里，看着沈野被沈建军打。

　　沈建军的拳头落在沈野的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沈野没有求饶，只是死死地瞪着沈建军，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他的嘴角很快就渗出了血丝，但他依旧没有低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建军似乎打累了，喘着粗气松开了手。沈野靠着墙滑落在地上，他慢慢地抹了一下嘴角的血，然后挣扎着站起来，看都没看沈建军一眼，一瘸一拐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沈建军狠狠地瞪了一眼那扇门，骂了一句“小兔崽子”，然后也回了自己的房间，重重地摔上了门。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我和母亲站在房间里，都没有说话，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息。

　　“妈，沈野哥哥他……”我声音有些颤抖。

　　“没事，没事的，晚晚。”母亲拍了拍我的背，安慰道，“他们父子俩经常这样，习惯就好了。你别害怕，好好读书，别想这些。”

　　我点了点头，可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我走到沈野房间的门口，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敲门。我能听到里面传来他压抑的呼吸声，还有偶尔的闷哼声，应该是伤口疼得厉害。

　　那天下午，我放学回家，看到沈野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还是那个角落，还是那个姿势，只是手里没有了荆棘，换成了一块石头。他正在用石头在地上画画，画的是什么我看不清楚，只看到他神情专注，眉头微蹙。

　　我悄悄地走过去，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他画画。他画的好像是一个人，身形很模糊，但能看出来是个女孩，扎着马尾辫，穿着校服裙。

　　“看够了吗？”沈野突然开口，声音冷不丁地吓了我一跳。

　　我有些尴尬地收回目光，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沈野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但比之前稍微缓和了一些。他指了指旁边的一块石头，说：“要画吗？”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主动和我说话。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拿起一块石头，学着他的样子在地上画起来。

　　我画的是一只小鸟，歪歪扭扭的，一点都不像。

　　沈野瞥了一眼我的画，嘴角似乎微微勾起了一个弧度，虽然很淡，但我还是捕捉到了。“画得真丑。”他说。

　　我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不太会画。”

　　“我教你。”他说着，拿过我手里的石头，在我画的小鸟旁边，又画了一只，线条流畅，栩栩如生。“这样才像。”

　　我看着他画的小鸟，又看了看他专注的侧脸，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原来，他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像一只带刺的狼崽，他也有安静温和的时候。

　　就在这时，沈建军从外面回来了，他看到我们俩坐在一起，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沈野，作业写完了吗？就知道在这里玩！还有你，林晚，不好好学习，跟他凑什么热闹！”

　　沈野立刻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转身回了房间。我也赶紧站起来，低着头回到自己的房间，心里刚刚升起的那一点暖意，瞬间又被冰冷的现实浇灭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气氛依旧很沉闷。沈建军喝了点酒，又开始抱怨工作不顺心，钱不够花。母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劝他少喝点，注意身体。沈野则一直低着头，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几乎没怎么吃菜。

　　我注意到他的左手一直放在桌子下面，似乎在掩饰着什么。我悄悄地瞥了一眼，看到他的手腕上缠着一块破旧的布条，那布条下面，似乎有血迹渗出来。应该是今天下午被沈建军打的伤口吧。

　　我心里一紧，想问问他疼不疼，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我知道，在这里，我不能表现出太多的关心，否则只会给他带来更多的麻烦。

　　吃完饭，我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反复浮现出沈野今天下午教我画画的样子，还有他手腕上的伤口。

　　我从床上爬起来，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我想把今天看到的沈野画下来，虽然我画得不好，但我想留下一点痕迹，一点关于他的痕迹。

　　我画了很久，直到深夜，才画出一个大概的轮廓。画中的他，坐在老槐树下，手里拿着一块石头，眼神专注地看着地面，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把画纸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了抽屉的最底层。然后，我又拿出一块干净的布条和一瓶碘伏，这是我今天放学路过药店的时候，用自己攒的零花钱买的。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沈野的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谁？”里面传来沈野警惕的声音。

　　“是我，林晚。”我小声说，“我……我有点东西想给你。”

　　门开了一条缝，沈野的脸出现在门缝里，眼神依旧带着警惕。“什么东西？”

　　我把手里的布条和碘伏递过去：“这个，给你。”

　　沈野看着我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看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他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伸手接了过去。“谢谢。”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说谢谢。

　　我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不用谢。”

　　他关上门，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我靠在墙上，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很响。

　　回到房间，我躺在床上，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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