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父女的最后，对话

　　凌晨三点三十分。

　　距离陆延舟停止呼吸，已经过去了十三分钟。

　　病房里还保持着最后的时刻——监护仪的屏幕已经暗了，但没有人去关掉它。周婉华瘫在椅子上，被护士扶着，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温言站在窗边，背对着所有人，肩膀在微微颤抖。

　　只有苏念是平静的。

　　她坐在病床边，还握着陆延舟的手。那手已经凉透了，但她没有松开，像是怕一松手，他就真的消失了。她的眼睛很干，流不出眼泪，只是空洞地看着他平静的睡颜。

　　温言走过来，轻声说：“念念，该……处理后续了。”

　　苏念点头，但没有动。

　　“让我……再陪他一会儿。”她说，声音哑得厉害，“一会儿就好。”

　　温言退开了。他知道，这是苏念最后的告别。

　　苏念低头，看着陆延舟的脸。他的眼睛闭着，嘴角有一丝很淡的笑意，像是做了一个好梦。她想起他最后对苏忘说的那些话，想起女儿天真的回应，想起他含笑闭上眼睛的样子。

　　那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回放。

　　---

　　时间倒回一个小时前。

　　陆延舟在跟苏忘说完那些话之后，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他的呼吸变得浅而急促，眼睛半闭着，像是随时会睡过去。

　　但苏念知道，他想再看看女儿。

　　她抱着苏忘，走到床边。小家伙刚才哭累了，现在眼睛还是红的，但已经止住了哭泣。她看着爸爸，小声问：“妈妈，爸爸怎么了？”

　　“爸爸累了。”苏念说，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惊讶，“他想再跟忘忘说几句话。”

　　苏忘点点头，乖巧地趴在床边，小手握住陆延舟的手指。陆延舟感觉到女儿的触碰，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忘忘……”他开口，声音微弱得像随时会断的线。

　　“爸爸，我在这里。”苏忘说，握紧他的手。

　　陆延舟看着女儿，眼神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他看了很久，久到苏念以为他又要睡过去了，他才再次开口：

　　“爸爸……可能要睡一个……很长的觉。”

　　苏忘的眼泪又涌了上来：“那爸爸什么时候醒？”

　　“可能……不会醒了。”陆延舟说得很慢，每个字都说得很艰难，“但爸爸……会变成星星。每天晚上……忘忘抬头看天空，最亮的那颗……就是爸爸。”

　　苏忘的嘴唇开始颤抖：“我不要爸爸变成星星……我要爸爸在这里……”

　　“爸爸也想……在这里。”陆延舟的眼泪滑落，“但是……有些事情，爸爸也决定不了。”

　　他喘了口气，继续说：

　　“忘忘，爸爸有几句话……想告诉你。”

　　苏忘哭着点头。

　　“第一，”陆延舟说，“爸爸爱你。从知道有你那天开始……就爱你。虽然爸爸错过了很多时间……但爱你这件事……是真的。”

　　“我也爱爸爸。”苏忘哭着说。

　　“第二，”陆延舟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要好好长大。要勇敢，要善良，要……保护好妈妈。”

　　“我会的。”苏忘用力点头，“我会保护妈妈。”

　　“第三……”陆延舟闭上眼睛，休息了几秒，再睁开时，眼神开始涣散，“如果以后……妈妈遇到了很好的人……你要叫他爸爸。因为……天上的爸爸，和地上的爸爸……可以一起爱你。”

　　苏忘愣住了。她看着爸爸，又看看妈妈，小小的脑袋似乎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陆延舟没有解释。他知道女儿还小，听不懂。但他还是说了，因为这是他能给女儿的最后建议——不要被他的死亡困住，要让妈妈有新的幸福。

　　“爸爸……”苏忘突然问，“变成星星……会疼吗？”

　　陆延舟笑了，那笑容很虚弱，但很温暖：“不疼。变成星星……就像睡着了。只是……睡在一个很亮的地方。”

　　“那爸爸在星星上……会想我吗？”

　　“会。”陆延舟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每天都会想。所以忘忘要……经常抬头看星星。爸爸……就在那里看着你。”

　　苏忘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她爬上床，小心地避开爸爸身上的管子，依偎在他身边。她的脸贴在爸爸的胸口，听着那里微弱的心跳。

　　“爸爸的心跳……好慢。”她说。

　　“因为爸爸……累了。”陆延舟轻声说，“想睡了。”

　　“那爸爸睡吧。”苏忘说，“我会在这里陪着爸爸。”

　　陆延舟闭上眼睛，手轻轻搭在女儿的背上。他的呼吸越来越慢，越来越浅。苏念站在床边，看着这一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她知道，这是最后了。

　　“忘忘，”陆延舟突然又睁开眼睛，“爸爸……最后想听你……叫一声爸爸。”

　　苏忘抬起头，看着爸爸，用尽全身力气，清脆地叫了一声：

　　“爸爸！”

　　陆延舟笑了。那是苏念见过的最纯粹、最满足的笑容。他的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光，眼泪却不停地流。

　　“谢谢……”他说，“忘忘……爸爸爱你。永远……永远爱你。”

　　然后，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抬起头，在女儿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那个吻很轻，轻得像羽毛拂过。

　　但苏念知道，那是一个父亲，能给女儿的最后祝福。

　　吻完后，陆延舟缓缓躺回枕头上。他的眼睛还看着女儿，眼神温柔得像要把她的样子刻进灵魂里。

　　“爸爸……”苏忘看着他，突然凑上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那个吻很响亮，很用力。

　　“爸爸不痛。”苏忘认真地说，用小手擦掉爸爸脸上的眼泪，“变成星星……也要笑哦。”

　　陆延舟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声音了。他只是看着女儿，看着这个他生命里最珍贵的宝贝，眼神里满是爱意和不舍。

　　然后，他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嘴角，还带着那丝微笑。

　　苏忘趴在爸爸胸口，等了一会儿，小声说：“爸爸睡着了。”

　　苏念走过去，轻轻把女儿抱起来。苏忘很乖，没有挣扎，只是趴在妈妈肩上，眼睛还看着病床上的爸爸。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醒？”她问。

　　苏念抱紧女儿，没有回答。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深蓝色的夜空。凌晨的苏黎世很安静，只有零星几盏灯还亮着。天空中有几颗星星，倔强地闪烁着。

　　其中一颗，特别亮。

　　苏念指着那颗星星，对女儿说：“忘忘，你看。那颗最亮的星星，就是爸爸。”

　　苏忘睁大眼睛，看着那颗星星。看了很久，她突然笑了：

　　“爸爸在对我眨眼睛呢。”

　　苏念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把脸埋在女儿小小的肩膀上，无声地哭泣。苏忘感觉到了，小手拍着妈妈的背，像大人哄小孩一样：

　　“妈妈不哭，爸爸变成星星了，不难过。”

　　就在这时，监护仪发出了一声长鸣。

　　“嘀——”

　　那个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

　　时间回到现在。

　　苏念还握着陆延舟的手，那只手已经僵硬了。但她没有松开，像是想用这种方式，留住最后一点温度。

　　温言再次走过来，这次他的语气更坚决了：“念念，真的该处理了。时间太久……对身体不好。”

　　苏念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人去世后，身体会慢慢发生变化，如果不及早处理，会很难看。陆延舟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一定不希望自己最后的样子太狼狈。

　　她终于松开了手。

　　那只手从她手中滑落，落在白色的床单上，苍白得像一尊大理石雕像。苏念站起身，腿有些麻，她晃了一下，温言扶住了她。

　　“我没事。”她说。

　　周婉华被护士扶出去了，她需要镇静剂。姜暖抱着还在熟睡的苏忘，也离开了病房。很快，病房里只剩下苏念、温言，和已经停止呼吸的陆延舟。

　　医院的护工进来了，推着一辆平车。他们要给陆延舟做最后的清洁，然后送去太平间。

　　苏念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把陆延舟移到平车上。他的身体很轻，轻得两个护工就能轻松抬起。白色的床单盖住了他的脸，也盖住了他最后的微笑。

　　“等等。”苏念突然说。

　　护工停下来。苏念走过去，轻轻掀开床单的一角。陆延舟的脸露出来，还是那样平静，那样安详。她俯身，在他冰凉的唇上，印下了最后一个吻。

　　“再见。”她轻声说，“下辈子……早点来。”

　　然后，她转过身，不再看了。

　　护工推着平车离开了。车轮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那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走廊尽头。

　　病房空了。

　　只剩下那张床，那些仪器，还有空气中残留的消毒水味道和……死亡的气息。

　　苏念站在病房中央，环顾四周。这里曾经充满了痛苦和挣扎，也充满了最后的温情和告别。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温言走过来，轻声说：“我送你回去。”

　　苏念摇头：“我想……在这里再待一会儿。”

　　温言理解地点点头：“我在外面等你。”

　　他出去了，轻轻带上了门。

　　苏念走到窗边。天已经快亮了，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那颗最亮的星星还在，但光芒已经黯淡了许多，像是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了，准备隐退。

　　她想起陆延舟最后说的话，想起他看女儿时的眼神，想起他嘴角那丝微笑。

　　他说，变成星星不疼。

　　他说，会在天上看着忘忘。

　　他说，永远永远爱她。

　　那些话，像一颗颗种子，种在了苏念心里。她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这些花会发芽，会生长，会陪着她和女儿，走过没有他的岁月。

　　门被轻轻推开了。苏忘揉着眼睛走进来，姜暖跟在后面。

　　“妈妈，”苏忘走到苏念身边，抱住她的腿，“爸爸呢？”

　　苏念蹲下身，看着女儿：“爸爸变成星星了。忘忘看到了吗？天上最亮的那颗。”

　　苏忘转头看向窗外。那颗星星还在，但天越来越亮，它快要看不见了。

　　“爸爸要走了吗？”苏忘问，声音里带着哭腔。

　　“不是走。”苏念说，“是去该去的地方。等到晚上，爸爸还会回来的。”

　　“真的吗？”

　　“真的。”苏念抱起女儿，“每天晚上，爸爸都会变成星星，来看忘忘。”

　　苏忘把脸埋在妈妈颈窝里，小声说：“那我想爸爸了，就跟星星说话。”

　　“好。”苏念说，“爸爸会听见的。”

　　天亮了。

　　第一缕阳光照进病房，驱散了所有的黑暗。那颗星星彻底消失了，但苏念知道，它没有走，只是藏在了白天的光芒里。

　　等到夜晚，它还会出现。

　　就像爱，虽然看不见，但永远都在。

　　苏念抱着女儿，走出病房。走廊里，温言在等她。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跟在她身边。

　　三个人，沉默地走在清晨的医院走廊里。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苏念看着那些影子，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和陆延舟并肩走在一起的影子。

　　那时候，他们的影子靠得很近。

　　现在，只剩下她和女儿的影子。

　　但没关系。

　　她抱紧女儿，在心里默默说：陆延舟，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会把女儿养大，会让她记得你。

　　也会……慢慢学会，在没有你的日子里，继续前行。

　　因为这是你最后的愿望。

　　也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窗外的天空，彻底亮了。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有些人，永远留在了昨夜。

　　但爱，会像星星一样，在每一个黑夜，重新亮起。

　　永远，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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