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是仰望星空

　　江易对这个阵的目的心知肚明。这个“仇”他不能报。对方想看到的就是他带着恨意杀了眼前的幻象，从而侵蚀自己的意识。所以他必须反其道而行之。

　　可他越这么想，心里越平静不下来。他是带着强烈的目的性去的，并不是真的放下。坐在这里念的超度经文也并非出于他本心，那些事他一刻没忘，每每想起都夜不能寐。

　　他们死了，而他的仇虽然已报……

　　他的仇已报……

　　他在心间来回品味这几个字。尹晓当初的话又再度浮现——她杀了那些人，替自己报了仇，所以他们两清了。

　　并且在这之后，她再不主动提从前。就算他问起，她说起那帮人的神情，也像在说陌生人。

　　那他何尝不是这种情况。

　　那些人死来了，在他这里他们之间的恩怨已了。至于他杀人该受什么惩罚，那是他自己的事。杀人罪孽重，还是拐卖、虐待儿童罪孽重，就交给地府的判官。与面前的几个人有何相干。

　　如今在他面前的是和他秋毫无犯的厉鬼而已。既然如此，他何必再因为三个“路人甲”将自己的灵魂都赔进去。只当和他们不认识，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就是。

　　想通之后，他胸中郁结之气尽散，金光重新亮起，将前来拉扯他的鬼手悉数击退。

　　他的经文越念越顺，精神力也越来越强，金光愈发明亮，向周围的黑暗扩散。

　　江易有一种感觉，此刻他超度的不是那三个虚像，而是他自己。他的执念放下后，眼中一派清明，随即手持桃木剑，喝道：“破！”

　　霎时，金光如柱，将黑暗搅碎，那些三只“厉鬼”和戴面具的男人，以及一切幻境都化作了尘埃。

　　黑雾渐渐消散，江易终于看到这间房的真实样貌。这里不过五平米的空间，墙壁与地板上附着一层薄薄的黄色黏液，散发着混杂着腐肉与腥涎的恶臭。烧掉的符纸和布阵雷击木已被黏液浸透。

　　江易胃里翻江倒海，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的身体晃动两下，径直向前倒去。不过在快接近地面时，他用桃木剑撑住身体，单膝跪地，不让自己完全倒下。

　　连续布下几个大阵，又耗神画符、超度“怨灵”，几番折腾下来，他的精神力早已透支到极限，体力更是濒临崩溃，此刻没直接晕过去，只是凭着一股意志力硬撑。

　　但有时候他也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得病。这种情况换别人怕是也要吐血了，他不过是晕眩而已。

　　稍时调整呼吸后，他动了动身体，脖间即刻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他上手摸向靠近大动脉的方向，手指上沾染了少量血迹。

　　他先是一愣，随后恍然大悟。这是一道新伤口，且是自己的那把匕首造成的。当时以为架在男人脖子上的刀，其实是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如果他没有停下杀意，死的将会是他自己。

　　忽然，他肩头一动，一滴液体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肩头。他顺势向上看去。只见天花板上无数猩红丝线交织缠绕，如同千年树木的根茎。

　　在丝线正中有一颗如同四个月婴孩儿般大小的白色蚕蛹。“蚕蛹”表面平整，泛着一层蜡光。内里有东西在蠕动，像是要破茧而出。

　　江易拿出弓弩，打算先下手为强。这里即是怪物的命门，“蚕蛹”不是心脏也是要害。

　　不过弩箭还没射出，那枚“蚕蛹”竟然自己开裂。一坨白花花的东西从中坠落，砸在满是黏液的地板上，溅起一片浓稠秽物。那东西裹着黏腻的液体，浑身散发着生肉的腥气。

　　江易下意识后退半步。起初，他以为那是一堆油脂。然而下一秒，“油脂”忽然蠕动起来，表面的液体顺着它的轮廓缓缓滑落，逐渐变成一颗人头。

　　它没有四肢和躯体，更没有眼窝、鼻梁。整张脸上只有一张粉色的小嘴。紧接着，人头张开嘴巴，吐出口中的粘稠物，发出了和婴儿别无二致的哭声。

　　眼见人头再膨胀变大，江易没有丝毫犹豫，连续几支桃木弩箭射出，没入人头内。人头骤然停止了哭声，如同被扎漏的气球一般迅速瘪了下去。

　　门外，咆哮声骤然炸响，紧随其后的是重锤砸地般的脚步声，墙体在开裂，地板跟着颤抖。那只怪物的弱点被江易找到，拼着一口气从尹晓手中逃脱，朝江易所在房间赶来。

　　阿水抛出去的阴符在它身上燃起蓝色的冥火，但它顾不得灼烧的疼痛，用头狠狠撞向墙面，霎时砖石飞溅间，房间靠近走廊的半面墙轰然坍塌。

　　江易隔着参差不齐的墙体与它对峙。望着怪物竖瞳中翻涌的暴戾与恐惧，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当着它的面，用符咒引来明火，扔在那团没有了气息的白色人头上。

　　橙红色的火舌快速攀爬，将人头彻底包裹。白色人头遇火之后瞬间缩成一团，化为灰烬。

　　怪物被尹晓削去的双手还没长出来，无法阻拦江易的动作。眼见大势已去，它转而想攻击江易，拉他陪葬。然而它被黑线拖着，刚仰起头下半身就化作黑烟消散了。随即它脸上的鳞片开裂，大量阴气向外喷涌而出，被它吞没但还没来得及消化的亡魂尖叫着离开它的身体。

　　闭眼前，它说了一个词：“liar……”

　　怪物消失，整栋大楼爆发出剧烈的震颤。墙体裂缝飞速蔓延，大面积的水泥板从天花板轰然脱落，扬起的烟尘遮天蔽日。

　　江易眼前一片模糊，只凭着来时的记忆，摇摇晃晃地往门口冲。可走到跟前才发现，外面的路已经被怪物撞断。正当他思虑其他出路时，脚下的地板开裂。他整个人失去重心，顺着塌陷的缺口直直坠了下去。无数棱角锋利的水泥碎块、扭曲的钢筋如同暴雨般向他砸来。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在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一股熟悉的冰凉气息将他的身体包裹住。

　　江易是被一阵并不严厉的责骂声吵醒的。他睁开眼，见头顶几颗星星亮闪闪的，远处的天边泛起鱼肚白。山风带着寒意拂过，吹散了他还残留的困意，让他清醒过来。随即他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

　　怪物死掉后，大楼就坍塌了。可尹晓还在里面……

　　他猛然坐起来，却觉得浑身酸疼，使不上力气，骨头像被打断又重新接上，胸口更是传来钝痛。他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尹晓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才没让他的头磕在身下的瓦砾石块上。

　　“真勤快呐，道长。天还没亮就坐仰卧起坐。”

　　见距离缩短，她才手一松，让他躺了回去。

　　彼时，尹晓就坐在他旁边，身下是一片废墟。裙子已经恢复了正常颜色，周身的红光也不见了，仿佛之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江易见她在并安然无恙，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我睡了很久吗？”他张口问道，嗓子干涩得紧。

　　“我们是快子时出来的，这会儿马上天亮了。按正常睡眠时间，不算长。”

　　“你一直陪着我？”

　　尹晓回过头，看着他：“不喜欢，我现在就可以走。”

　　“别别别！喜欢、喜欢！”他拉住她的手，挣扎着坐起来。

　　他发现自己手脚都暴露在外，倒是肚子上倒是有一层厚厚的土

　　“这……？”他困惑地指了指自己的腹部。

　　“盖着点肚子，小心着凉。”

　　江易：……

　　江易抓着她的胳膊借力，好不容易坐起来后，又瘫倒在她怀里。

　　尹晓顺手捏住他的下巴，嫌弃地说：“你坐起来要是为了靠在我身上，不如趁早躺回去。躺哪儿不是躺？”

　　“那么凉，我发烧了怎么办？！”他又开始耍赖。

　　“你且死不了呢。”

　　“我难受，浑身都在疼……”他像只猫一样，环抱住她，用头蹭着她的肩膀，闷声道，“是你救的我？”

　　“当然。”

　　尹晓晚了一步，但还是接住了他。她用那把红伞护着他，才没让他被掩埋。

　　“救命之恩，不以身相许说不过去吧？”他说。

　　“你倒也不必这么恩将仇报。你完全可以许诺下辈子当牛做马，结草衔环。”

　　“不要！等不了那么长时间。就现在！”

　　“那你现在就可以当牛做马了。从今天开始改吃草，每天越野十公里。”

　　“你再这么气我，迟早有天我会当你的面哭出来。”

　　“哭也没有用！哭也算时间！”

　　江易神色一滞，叫嚷道：“我受不了了，这谁接话接得这么准！”

　　他转头顺着刚才的声音看去，却见在废墟下面的边缘处，阿水正教训戴面具的小胖子。一旁的贝蒂面露难色，不知道该支持他俩谁。

　　阿水叉着腰说：“我都跟你说了，那栋楼这么大，你找的东西太小了，根本找不到。你喜欢我可以再给你买一条，非要那个！就非要那个！一点劝都不听。马上天就亮。你再不走，等着魂飞魄散吧。”

　　“呜呜呜呜……”

　　江易听得云里雾里的，遂问尹晓：“阿水在说什么？那两只鬼怎么出来了。”

　　“她让我放出来的。不过那个小胖和女鬼一点也不安生，符纸一直闪光。我以为它们有什么重要的事，结果女鬼是想见阿水，小胖则是想找到自己的东西。

　　阿水帮忙在废墟里找了几个小时了，都一无所获。那只鬼不愿放弃，一定要找到才罢休。”

　　“哦~你问它死前的事了吗？”

　　“还没有。我得看着你，别让它们吃了。”

　　尹晓一指身后。江易转头看去，见废墟最高的地方，许多穿着病号服的鬼，其中还包括那只尹晓说要养的“恶犬”。“恶犬”身上的铁链已经解了，上身的病号服破破烂烂的，露出青灰色的后背。江易看到在它靠近脖子的脊柱上，有一个三角符号。这个符号他颇为眼熟。

　　它们被尹晓布下的结界挡住，如同行尸走肉般在原地打转，眼神呆滞。而在这些鬼的脚下有许多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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